不敢忘(2 / 2)
但是,善仁的目光落到嘉兰已十分明显的小腹上,也只是道:“总也只是军营之事。”
嘉兰脚步一顿,看着善仁问道:“大哥哥,是不是护国城问巾帼城调兵一事,已是迫在眉睫了?”
善仁步子一滞。嘉兰的敏锐和聪慧,让他一瞬不知该如何招架。
而他闭口不言的这时候,嘉兰已经确信了心中所想。她脑海里霎时一片空白,双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呈现出了防御的姿势。
但也正是这个姿势,让她在触到自己温热的腹部时,立刻又清醒了过来。她对脸色有些不太好的善仁笑道:“如果是这件事,那我已经知道了。”
善仁看见了她的脸色,叹了口气:“本来以为能在你生产之后再行军的,但眼下看,怕是等不及了。年前,北狄恐有动作。”
而尤鼎悌虽然也算武将家族出身,但是他本来只是个都城里领了北衙禁军职位的勋贵。只不过是得了皇上的信任,又有陆昭的暗中扶持,这才趁着吴过山出事,赶紧到护国城来占着位置。
善仁也不敢说得太过分,小心斟酌着用词。嘉兰点了点头,神色重归平静,一点儿都看不出先前她那瞬间心中的惊惶。
她在刚知道自己怀孕时,就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这段时候忙,萧肃政也在没有提起,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原来萧肃政的出征,已是如此近了。
“这对夫君来说,不完全算是坏事。”嘉兰把先前跟萧肃政的分析,又对善仁说了一遍:“虽说有风险,但同时,也带来了极大的机遇。夫君可以借此机会,操练军士、积攒军功。”
只是,她也不难明白萧肃政为何会缄默再三。当初她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已带了哭腔。那时候,萧肃政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也十分慌张。如今她产期越来越近,萧肃政比她还更紧张些,又怎么敢告诉她。
嘉兰此时,倒显现出几分释然和笃定。
“大哥哥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把我们的亲信和暗探重新派入定北军势之中。”嘉兰冷静地看着善仁,说出了她今日真正的来意:“我爹、三叔和四叔在战场上死得不明不白,也是时候开始查了。”
善仁浑身一紧,惊讶地看着嘉兰。他没想到嘉兰不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而且还能如此坚定地向他提出这一点。
善仁仿佛此时才再一次认识嘉兰,她的面容因为怀孕而显得十分柔和,可眸中折射的,却是令人心服的顽强和坚毅。
“嘉兰……”善仁沉声低喃。他面对嘉兰的果敢,突然间不知道自己的心底,是否还有讨回公道的勇气。他低头看着自己还不能完全自如行走的腿,面有苦色。
“大哥哥。”嘉兰看他一眼,神容温和:“我明白我们对于吴家,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可是,我要讨一个公道。”
“我知道,大姐姐、嘉竹、你和我,都已成家。祖母需要颐养天年,善礼尚未长大成人。我们若想好好活着,最好能忘记这件事,安心地留在巾帼城。”
“可我无法安心。我只要一想到娘亲雨夜拔金簪自绝以证决心、大伯母大悲丧命连你的消息都等不到、三叔母在登闻鼓撞死浑身是血地躺在我的面前、四叔母被锁在家庙里连嘉菊都不能出门。”
“我不甘心,不!甘!心!”
“我蒋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凭什么小人得意,忠良丧命!”
嘉兰咬牙切齿,眸中之色冷硬如刀。
可她看着善仁,看着他面上的纠结和难受,却又露出了理解的笑容:“大哥哥,你无需为你此刻的犹豫而感到惭愧。你有风姐儿了呀,她是一团需要呵护的希望之火,可还那么弱小。”
她低着头,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
“大姐姐的然哥儿,我腹中的孩子,嘉竹和善礼以后的孩子。”嘉兰看着善仁,温柔道:“他们是我们疼爱的宝贝呀。”
“所以,我们本就会迟疑犹豫,不止你,就连我又何尝不是呢?”
善仁一愣,他看着嘉兰,似乎觉得她说的话很矛盾,却又知道她定还有话要说。
果然,嘉兰自信而笃定道:“可是,谁说讨一个公道和让他们好好长大,是一件矛盾的事呢?”
“若是吴太后和阴城大长公主分出胜负,但凡她们两人有人掺和进了我们家的事,那不论是我们还是我们的孩子,怕都难逃劫难。与其被动挨打,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讨一个公道和护好家人之间,本就是相辅相成之事。即便是如登天之难,但也并非毫无希望。不过是需要我们更加小心筹谋、把握机会罢了。”嘉兰的脸上有果敢之色:“难道我们兄弟姐妹齐心,都能在死地里重生,还走不出这条活路吗?”
她言之凿凿,甚至根本毫不在意善仁的双腿一事。在她眼里,善仁就算没了这双腿,也照样是那个令人敬仰的兄长。而且,仿佛登天之难,在她眼中也不过只是走一条路罢了。
但是,想她这一路活下来,哪条路不是如登天之难,哪条路不是荆棘遍生呢?可她不也一路披荆斩棘,奋力走出来了吗!
她是一个分析利弊、算计得失的人,但她同样也是一个在死亡前,绝不认输的人。
她双手放在腹前,发髻上别着一支精致的玉簪。一只灵动的蝴蝶在兰花上翩翩欲飞——明明是这样柔美的一个人,可善仁看着她,竟仿佛重回了六年前的战场。
他长缨在手,傲立于千军万马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催!
他怎么敢忘!他怎么能忘!
他本还该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豪情万丈、顶天立地的少年将军!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