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每一年，林之悦都会和小伙伴们去厂里摘桑叶养蚕，而从厂牌被摘下来的那一天起，厂里换了保安，林之悦和她的小伙伴们都不再被允许进到厂里。林之悦不明白怎么国营厂突然就对他们关闭了，那是个有着小小的池塘，偶尔能看见几尾金鱼的地方，那是个厂里的叔叔和宿舍里的大孩子在篮球场打球的地方，那是个她和小伙伴们从小一起探险再带着擦破的膝盖手肘回家的地方。她记得车间里机器运作的声音，她记得被锁住的仓库里有金属的气味，她记得父亲办公桌上的厚玻璃，冬天时将手掌放上去暖融融的感觉。

那一年，他们还是养了蚕。熊俊的父亲每天傍晚召集着需要桑叶的小孩子带着他们穿过职工宿舍边缘的一道破墙进到国营厂，他们来之前就被嘱咐过不可以大声说话，大吵大闹，林之悦看见一间间的厂房落了锁，有的锁甚至生了铁锈，透过门缝去看，厂房里只剩一台台的机器和散落一地的铁钉，整个厂空旷寂静了无生气。摘桑叶的时候熊俊的父亲总是说：“你们不要摘太多了，摘狠了明年桑树就不长叶子了”。可是没有明年了，几个月之后破墙被完全推倒重砌，第二年他们没有再养蚕，林之悦也再没有去过厂里。

住在厂职工宿舍的人从来都说“我们院子”，显得亲切极了，在这个院子里大家都是住了十几年的老邻居，彼此知根知底。长在院子里的孩子从来不缺玩伴，他们今天去这家玩芭比娃娃，明天去那家看碟片机里的动画，后天满院子乱窜玩捉迷藏，每天晚上□□点各家妈妈扯着嗓子喊自家孩子回家洗澡睡觉，被喊到名字的孩子和妈妈讨价还价，没被喊到名字的孩子在心里祈祷我妈妈最好看电视剧把我忘了。

后来厂里倒闭，院子里原本端着“铁饭碗”的一群人外出谋生，随后几年，有条件的家庭都陆续购买了商品房搬了出去，但是大部分人留了下来。

轿车缓慢开进院子，院门口永远坐着一群老奶奶，她们每天早上从自家端出一把小板凳聚齐在院门口，边聊天边择菜，午休时间各自回家做饭吃饭，中午一点准时重聚就在院门口架起一两桌手搓麻将，打一局一两块的小牌，晚上五点散场，在夏日，吃完晚餐后又坐在她们的小板凳上摇着蒲扇看着进出院子里的人，碰见熟络的拉着聊上两句。她们是这个院子的针孔摄像头，她们之间总是流散着这个院子里最新的八卦。所以坐在副驾的林之悦一看见她们便埋下了头。

耐不住有眼尖的已经看到林之悦了，她们说着什么，又一起朝着林父的车走来，林父迫不得已停了车。

“悦悦什么时候出来的呀？”

“悦悦在里面没吃什么苦吧？”

“我是说一早上就看见你妈妈买了一堆菜回家，你妈妈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她们七嘴八舌自顾自的说着，又细细打量着林之悦，想看看她和三年前相比有什么变化。可什么也没看出来，林之悦还是和三年前一样，乖巧的坐在副驾，看着她们一个个问好，却对于她们的问题只字不回。

最后是林父站了出来，婉转的表示家里妻子还在等着，他们要赶快回家，那群老太太才放人。林之悦透过后视镜看见她们站在路边仍对着车子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自嘲的想，如果现在还出厂里的期刊，这一期的标题会不会是“林之悦喜迎出狱及林之悦入狱事件大盘点！”。

终于回了家，林之悦跨过母亲准备的火盆，整个人已是筋疲力尽，心里累极了，但看着喜上眉梢的父母终不忍扫他们的兴，一家三口高兴地吃了久违的团圆饭，聊了聊亲戚们的八卦，每个人都回避着与监狱有关的话题。

临睡前，妈妈帮着铺了床，边干活边说：“这被子是我新打的，床单也是新做的，都是好料子，昨天太阳好都拿出去晒了晒，现在夜里还是有些凉，盖着这个睡，晚上不冷”，说着，又找出了一床毯子放在床边嘱咐林之悦如果晚上还是觉得冷，记得再搭上毯子。

“悦悦啊，我明天请了假，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也不用起太早，等你睡好了我带你去买个新手机，我看你几个姐姐都用的苹果，也给你买个那个好不好？”，林父趁林母洗澡的空档跑到林之悦的房间悄悄的说。

林之悦听到林父的话，鼻子一酸，又拽拽的说：“那个可不便宜，你老婆知道嘛！”

林父做出个嘘的手势，悄声道：“我们不告诉她，我有钱，买个你喜欢的，再买几件衣服。”

林之悦笑着点了头。

第二天一早，林之悦醒来，闻着被子的熟悉香气，听着父母在客厅里小声的说话声，望着窗户外自家的小院，想着父亲说今天要带她买东西的话，内心有一种阔别已久的踏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