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胡骑鸣啾啾(陆)(2 / 2)
侍卫在战场上鲜有的寂静中走了神,忽听太宗下令道:“全部退下,百步之外。”侍卫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见太宗根本不曾抬眼,又极快的收回目光,应下了令,同一万铁骑一起退了下去。
耳中听到马蹄声逐渐远去,在某一个地方静止了下来,再没有那么多人嘈杂的呼吸声和烦乱的目光。萧白玉更紧的环住秦红药的细腰,方才光是看着,还道她风华依旧,现下抱住了才发现那都是宽袍大袖撑出来的虚影,衣衫架子下包裹的腰身细去三分,掌心下的身躯也是惹人心疼的单薄,这几月自己尚可掩耳盗铃躲藏起来,但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她,又饱受了怎样艰辛困苦。
秦红药的手顺着她的肩滑到她的衣襟前,摩挲了一下她咳出的血迹,手指一路滑来,并未感觉她受了严重的内伤,语气不冷不热,问她:“你武功退到这种地步了么,那么个杂碎,你也斗不过?”
即使是问句,语调也没有丝毫上扬,秦红药的口吻变了些许,之前总是带着些张扬,些挑衅,每一句的末尾都是往上挑起,自己春风满面,将敌人衬的更是面如死灰。萧白玉听得有些心酸,想来身处高位,不得不习惯沉重下来的口吻,她抬起手去拨开一直垂在秦红药脸侧的金缕,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的脸,低声回道:“我只想见你。”
身躯紧密的贴在一起,却不见多少柔软,大多都是骨骼硬硬的硌在一起,其实不太舒服,但两人都没有再动。秦红药垂眸看她,幽深的瞳孔中倒映出她有些脏乱的面庞,她本不该如此,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在这种地方,在错误的时候,错误的地点,一头扑到自己怀里。但心中那份不可言说的殷切期盼在过去的数月中一夜一夜的消磨去了,如同一颗扎根在沙漠耗尽了养分水气的仙人掌,再怎么坚强都逃不过干涸枯死的下场。
“我们几日未见了?”秦红药直直的注视着她的双眼,似是想拨开她眼中无用的柔情看到那之后所掩藏的东西。
她问的突然,但萧白玉也回答的毫不迟疑:“一百四十五日,”她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秦红药,只用余光瞟了眼天色,苍白的唇补了一句:“又八个时辰。”
秦红药似是笑了一下,只是嘴角旁淡淡的纹路转瞬即逝,她眉尖一点点压了下来,最后一分假装的疏离褪下,终于露出经过一百四十五个日夜打磨后的,带着血腥气味的冰冷道:“你的确需要记清楚,再过十五日,不就会有人带着你们的希望敢来救援么?”
萧白玉眉头一皱,并非惊讶于她的无所不知,只是下意识便想,红药既已知晓,却依然不战不退,到底是在作何打算,追根究底的,还是在担心到底是否有危险。但她紧蹙的双眉落在秦红药眼中就犹如在炎炎夏日里忽然卷地而起的沙尘暴,令人万分厌恶,纵使一张嘴就会吃进满口粗粒的尘沙也不得不去呼吸,满身满心都覆上了细密肮脏的烟灰。
秦红药搭在她肩上的手缓缓用力,食指上尖细修长的护甲刺破了她的衣衫,触到了她的皮肉,那护甲套是用极上好的金玉打造,即使被烈日烘烤了如此之久,依旧冰冰凉凉。萧白玉微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肩上阵阵寒意还是因为秦红药一字一句诉出的罪状。
“你说想见我,这一百四十五个日子里你做了什么,听闻九华派不仅大开粮仓接济难民,还扫清匪寇荡除贼人,白玉当真是为国为民。”秦红药想起五日前接到的线报,上面写着凌崇正率着火/炮人马日夜加鞭赶来邺城等事,只是比起最后一行字,再没什么事都留住她的目光:九华派掌门自与凌崇密谈三日后出山,奔赴邺城。
秦红药盯着小小的纸条看了许久,久到点燃的蜡烛已挤满了一缸烛泪,她才拿起这封线报靠上火苗,火舌极快的席卷了纸张,字迹迅速化作漆黑的灰烬。灼烫的火舌忽的舔上她的手指,她手一抖,纸片从指间落下,只残存了小小一块,正是被她食指紧捏住的地方。
食指上被烫出肉眼可见的燎泡,秦红药却浑然不觉,她低头看着纸片的残块立了半晌,一开始嘴角只是轻微的有些抖动,随后牵动了眼眉,最后竟忍不住浑身都有些战栗,似是用力过猛后再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般,她猛地一拳重重砸在桌上,刹那间实木的桌台同残留了九华山掌门最后五个字的纸片一起碎成了粉末,卷起的狂风刮得整个大帐都猎猎作响,东倒西歪,发出苦不堪言的吱呀声。
她给了萧白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做出不要后悔的选择,而这便是她交回来的答复。
萧白玉不曾顾虑被她扣住的肩头,即使随着她慢慢发力整个左肩都已麻木,她更在乎秦红药眼中无情的锋利,那不是在盟主大会上装出的冷漠,而是真正致人死地的敌意。但她无法去辩解,只能用右手更紧的拥住她,盼真心能贴近她:“红药,带我走。”
秦红药溢出一声笑,她嘴角分明是挑起的,却觉得满场的风沙都灌入喉中,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被粗粒的砂石摩擦过一遍喉口:“白玉啊,我当真没看出来,你还会如此的工于心计,苦肉计见效了便来美人计么,同我回去好好监视我么,免得我对邺城,对凌崇下毒手?还有什么,邺城应是彻底断粮了罢,再盗走大金的粮草,好让他们再撑几日?”
萧白玉如遭雷击,她僵着身子直起腰来,全然不顾左肩上的尖利又刺深了几分,她像木桩一样牢牢钉在那里,默不作声的凝视着秦红药,想从她脸上看出对于这番羞辱的半分后悔,可她唇角上扬眉尖低压,全然是一副身心戒备的模样,她终于是将把整个江湖搅得血流成河的心机与狠心来对付自己了。
萧白玉眼中的光芒明灭闪烁,若隐若现的像是隔了一条滔滔长河,她便在河的另一端,带着怀疑,带着恳求轻声问道:“红药,你真的已经这么看不起我了么?”
斜斜的阳光笼罩下来,秦红药的影子倒映下来,在一层模糊的黑光笼罩下,她就像一座精美的石雕,瑰丽的眉眼在胭脂红妆的修饰下更加醒目,但除了脸侧偶尔晃动的金缕,她整个身子一动不动,看着让人胆颤心寒。
“不,”秦红药整个神情都阴沉下来,严峻到残酷的地步,她看着萧白玉,欺骗谁都欺骗不了自己,在看到那封线报时,她情不自禁的在既定的事实下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其他可能,从不敢认真去想,若是当真把那个期盼一字一句在心底念出,到时的冷酷现实只会是更加嘲讽难捱。
下令围城而不强攻,除了在他人面前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谁料的到她还有见不得人的私心,她知道萧白玉一向是极为压抑内敛的,所以足足给了她数月的时间,不愿让她后悔或错过任何一步。
可是当看到萧白玉高高的站在城墙上那一刻,再怎么隐秘而不可告人的期盼都彻底碎裂开来。可即使这样,屠戮过别人满门上下,下手即索命的自己,看到她衣襟上小小的一团血迹,还是会揪心,还是不自觉的猜想,那人这么久都不曾出现,是否是因为受过了伤。
她看不起的,是到这一步为止都还心怀侥幸,犹豫懦弱的自己。就连萧白玉都已决定站在邺城的城墙上,而亲口答应了哥哥的她,却还在踌躇不前,困于私情。她期盼到现在的纯粹是一团假象,以为无坚不摧的自己也不过是金玉其外,难道哥哥的性命,大金的前景,在她心里还比不过一个似真似假情字么。当现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她的天下便已轰然开裂,叫她如何在美梦崩坏后再去接受萧白玉,因为她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不,”秦红药又重复了一遍,冷到极致:“我蔑视我自己。”
秦红药不再看她,目光远远的望向邺城城墙,即使看不见模样,也能瞧见弩/箭台后晃动的人影,那上面必定有人正看着这里。她叩在萧白玉肩上的手终于下了狠力,叩着她站起来,尖利的纯金护甲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她的皮肉,随着起身的动作溢出血来,肩头登时血红一块。
“叫人打开城门。”秦红药看的清楚,城墙上明显有人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却立刻又被另一人按了回去,她牵出一抹危险的笑,不紧不慢道:“这点小事,对白玉来说应是再简单不过,你若是现在抹不开面子,我便放你回去,到了夜里,你再亲手替我打开。”
萧白玉静静的望着她,目光悲哀又宁和,心口仍旧在一阵接一阵的绞痛,为她毫不留情的自我厌弃,可又明白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相信,心中已清楚明了,她不会也不能留秦红药一人,那只会像鱼留下水独自求生一样。
“我不会走,我只会在你身边,”萧白玉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充血的双眸清亮,像被泉水洗过的黑棋子,似乎只要有秦红药在眼中便一切都心满意足,她实话实说道:“至于邺城,为它流血而死的人成千上万,常将军绝对不会因为我就放弃邺城的。”
“是么。”秦红药唇微翘眉微动,挑出无边风情,她的话音也轻了起来,似乎当真在犹疑不决。可只有萧白玉知道,她越是如此,心中所盘算的便越是残忍冷酷的手段,她明明一直都坚定不移。
于是当秦红药叩在她肩头的手缓缓下移,捏住她的腕骨时,她也半点都没有反抗,的确,对比起她近日的内力不济,红药的武功却是愈发精进了。
原来骨骼断裂的感觉是这样艰涩,似是不属于自己了,但又分明在空空的皮肉里左右摇晃,断骨偶尔互相摩擦到或刮到皮肉,都顺着骨髓传来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咔咔两声脆响后,萧白玉低头看着被她捏住的双手腕骨,尽管就一瞬间的事,细密的冷汗还是刹那间湿透了衣衫,但一时想到的竟不是痛,而是那回秦红药为了从金尸手中救回孟前辈所断掉的腿骨。
那时她也有这么痛么,可自己还在那个时候好好欺负了她一顿,萧白玉也不懂自己,为何会在疼到眼前一阵阵发白的时候又想到往事。她强撑着清明看向秦红药,许久秦红药都没再说一句话,捏在她腕上的手也一动不动,倒像是她自己被捏碎了骨头一般。
“来人。”秦红药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中有某些吓人的东西,太过冷漠太过平淡,绝不肯泄露一丝情绪:“把她吊在阵前,让邺城的人好好看着,中原的长公主为了他们做到了什么地步。”
但凡听到这句话的人没有一个不打冷颤,好像听到了怪物的吞噬血肉之声。有见多识广的人蓦的想到了之前听说过的一种器皿,人们说那种器皿中的铁珠虽然只是轻微滚动,但千万丈外可能就发生了一场山崩地裂,就有千万人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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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夏天了,下班时间推迟了一个半小时,这对于本就不富裕的时间雪上加霜啊!
天天就是挤时间写,往往一句话琢磨了一个小时,发现11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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