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五 美好年代 X 发家致富（9）（2 / 2）

秦老师万年不变地夹着他的圆规，拎着三角尺，微微佝偻着背，从后门悄悄地走了进来。

“秦老师。”有学生注意到了他。要是搁在平时，秦文进早破口大骂了：“我从后门进来的，你后脑勺长眼睛看见我了呀？肯定是没专心好好学。还是想回头偷看哪个女同学？”

可这一回，秦文进却只是温和地笑笑，“你们再看看，我再看看你们。”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一个女生听了这句话，伏在课桌上就哭了起来。班里的其他同学也纷纷受到了感染，女生放声哭了起来，男生红了眼圈。

“都干什么干什么？不就是毕个业吗？你们以后就是大学生了，十几年的寒窗终于到了头，这不是好事吗？”秦文进没想到场面失控了，也有些焦急起来。

“老师，你再骂我们一回吧。”孙威直愣愣地站了起来，“你不骂，我看不进。”

“是啊，秦老师，你这么好声好气地跟我们说话，我都不习惯了。”

秦文进哭笑不得，“都坐下坐下，给你们说的我成什么人了？我以前哪里是骂你们？那是给你们气得没法子了。人生的路还很长，小时候你们有父母拎耳朵；上学了你们有老师训你们；可走上了社会工作了，就再没有这样的事情。什么都要靠你们自己。父母和老师现在教育你们，是为了以后你们少被领导、老板教训。以前我有什么说话不当的地方，就在这儿说声对不起了。”

三十四五岁的人，站在讲台上，恭恭敬敬地对着底下的学生鞠了个躬。“这届文科班的学生，一定最有出息！”秦文进摘了眼镜，擦了擦眼泪。

“秦老师，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底下的女生泪眼婆娑，“我们平时不听话。”

“都看吧，看。”秦文进转过身去，面向黑板，画了一个圆、一个三角、一个抛物线。“有需要演算的，上黑板来。”

还是那么寻常的圆、三角和抛物线，只是直到第二天，值日生也舍不得擦掉。

“琴子，姥姥给你的护身符都放在枕头底下了吗？”王英关切地问着，一边有些不满，“小姨给你求来的秘方挺好的，怎么不吃？妈这核桃芝麻白买了。”

“知道啦。”方琴兰无奈地应了一声，“这个天气吃那猪油和的东西，您不怕我拉肚子？”

“呸呸，不要乱说话，你这孩子。什么拉肚子，明天一定好好儿的。”

“行行，我跟爸再缕缕东西。”父女俩站在一块儿，由方卫民给方琴兰核对该带进考场的文具。

“准考证，笔多带几枝，草稿纸，尺子圆规……”王英见父女俩正一样样对着，也就不多说话了。这种精细的活儿还是交给方卫民做比较好。

第二天一大早，王英便起来给方琴兰煮粽子。满屋子的粽子香，馋得秋兰直流口水。高三考试，初中跟着放假，是件特别幸福的事。

“妈，我也想高考。”

“你先把中考弄完再说。唉，过去别添乱，这是头一个是给你姐姐的状元粽子。粽子粽子，高中头一个！还有这鸭蛋油条，确保科科一百分儿。你去瞧瞧你姐起来没有。”王英用胳膊碰了碰秋兰。

秋兰没好气的回到卧室，见琴兰像往常一样，一丁点紧张的神色都没有，不由打趣道：“真是高手不一样哎，要是给我，肯定紧张得觉都睡不着。我看你昨晚睡可香了。”

“你怎么知道我睡的香？”

“还不是因为怕我睡着打呼噜打搅你，都没怎么敢睡，气都不敢喘。”秋兰委屈上了。

方琴兰捏了捏秋兰的小脸蛋，“小美人，谢谢你了，姐姐考完给你买……你喜欢的东西。”

“真的？”

“嗯。”

早上是方卫民亲自骑车送的琴兰，和平在一旁骑车护送，秋兰也跟上了。几乎全家出动。像这样的光景绝不是一家，几乎家家都是这样。看来在中国父母的眼中，高考真的是孩子人生的头等大事，甚至比结婚还含糊不得。

“去吧，放松心态。”方卫民把女儿送入考场，高高兴兴地挥了挥手。待女儿满不在乎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时，方卫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全是汗了。

考试没多久，就有一个孩子被抬了出来，送上了救护车。

方卫民的心都要揪起来了，一见不是自家孩子，大家这才纷纷松了口气。当然那个孩子的父母就撕心裂肺起来。

考试一连考了三天。方卫民也来接了三天。每次等考试终了铃声一响，所有门口的的家长几乎又都揪起了心。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孩子出了考场就嚎啕大哭，令方卫民欣慰的是，琴子每次都是高高兴兴出来的，和平常一样。

方卫民特别骄傲，觉得自家女儿就是优秀。

高考终于结束了。十年代已经开始了独生子女模式，和这一代人以后面临的住房和养老压力，方琴兰觉得自己身为七零后，算是比较幸福的一代人。没有了学业压力，她终于可以躺下来好好思考思考报什么志愿了。

“发榜了发榜了！”居委会陈大妈一路小跑，脸都红了，气喘吁吁直奔王英她们家。“你们两口子怎么还有时间理韭菜？高考成绩发榜了知道吗？大红纸都贴在校门外了！”

“啊！不是说明天吗？”方卫民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

陈大妈一脸得意洋洋，仿佛在为自己比这对父母还要有责任心而骄傲，“你们琴子考上啦！”

“考多少啊？”方卫民激动得声音都哑了。

“考……哎呦好多分儿呢，反正考上了。今年师大附中考上好多大学生呢，你们家和平以后肯定是下一个。”

“哎呀，这……”方卫民高兴得满是眼泪，朝王英望望，“琴子人呢？”

“一大早就去学校找同学和老师去了。”

“她报的是人民大学吧？”那个时候都是先填志愿再等分数，所以也面临着估错分，上不了自己报的，但分比一些差一档次的又高的局面。

“是。”王英点点头。

陈大妈吃惊地道：“怎么是人大啊？不是北大清华啊？你们家琴子可是师大第一名！”

“孩子大了，有主意。说是人大的法学好，琴子以后想进法院呢。”

“呦，那以后可得是大官儿，得了，恭喜你们家出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我去跟居委会其他人报喜去喽！”

“唉，谢谢陈大妈。”

夫妻俩又抱头不敢相信地哭了一哭，觉得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去供销社买点喜糖，给邻居们送送，这是好事啊。我现在就进屋去告诉她爷爷。”方卫民高兴坏了。

“怎么是第四军医大学？会不会弄错了？”方琴兰蹙着眉。

“没错，他志愿就是这么写的。”

“不会啊，我亲眼看见他写的清华，怎么会变成空医大呢？”

教务处的老师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我们这里就是根据林滨同学交上来的志愿登记上报的。”

“你们……这儿肯定有猫腻！我要见校长！”

“方琴兰同学，校长现在忙了……”

“狗屁。”她毫不客气地吐出两个字，“是不是吴昊让你们这么改的？他神通广大，不想让林滨待在北京。”

“你怎么什么坏事儿都往我头上扣啊？”说曹操曹操到。吴昊这次考得非常不错，甚至超过了林滨，成了师大附中这次的第二名，如愿以偿地考入了清华大学。

“不是你是谁？我亲眼看见他交的志愿。”

“那你应该问问他自己啊。志愿是可以改的，说不定是他自己不想留在北京呢。”

方琴兰看了他一眼，径直跑向走廊。

“为什么是第四军医大学？你不是说你报清华吗？第四军医大学在西安你懂不懂？”

“琴子。”林滨深深地看了方琴兰一眼，低下头去，“志愿是我改的，我怕你有意见，没跟你说。对不起，我没讲信用。”

“看来是真的了。”方琴兰像泄气了一样，十分无力地坐在了座位上。“什么理由？”

“看到我志愿后，朱校长找了我。说，这么几年也都是学校对我的资助，我才能顺利考上大学。这以后在大学开销更大，我家庭条件不好，也不一定支持得起。念军医有补贴，而且第四军医大学那边已经给朱校长打电话了，愿意给我贫困奖学金。”

“蒙谁呢？朱校长是做慈善的资助你三年？他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今年师大附中能多出几个像你一样的种子考生吗？你上名校，他脸上有光，新学期也是招生的活招牌。再说了，去清华就没有奖学金了吗？这事儿要是跟吴昊没关系，我把头拧下来。”

林滨笑笑：“你真是个聪明女孩子，比我认识的每个女生都聪明。你以后肯定能在这一局赢得特别漂亮。”

“有缘处处是相逢，何必被地域限制了？”林滨站起身，对方琴兰伸出手来，“我会做一名好的医生，兴许毕业了能进协和呢。不就又回北京来了？你呢，大法官？”

方琴兰这才站起来，“算来算去，还被那个家伙给算计了。我真是小看你们男人了，还真是十年磨一剑，从高一磨到高三，临了来了这么一招。怎么跟他说都说不明白。有你没你我都不会喜欢他。”

“吴昊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你可以考虑考虑。”

“我的格局没那么小，真的不想像我大姐她们那样早早成家立业，结果惹了一身烂摊子。吴昊那种家庭出身的孩子，只是从小习惯了赢，不喜欢输。他和李一平才是最合适的。像我和赵白鸽这种普通人家孩子，真要遇上这种人，以后结婚只会是看人脸色过日子。还不如自己好好努力。”

“行了，你看问题那通透，我也就放心了。走吧琴子，以后我会常给你写信的。”

“嗯，期待你穿上军装和白大褂的样子。好在往后几十年都是太平盛世，没有什么上战场的机会，念军医大学也好。埋头做医学研究也适合你。”

两个老朋友握了握手，终于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