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五 美好年代 X 发家致富 (23)(2 / 2)
“成哥,这小方呢,家里遇到点麻烦事儿,想问您打听个人的。早年住在大柳树胡同筒子楼那边,有一户卖菜的人家,男的叫李大山,女的叫王二秀,您还有印象吗?我记得以前那片的菜场就是你罩着的。”
“李大山、王二秀……”成海思索了起来。孙威适时地给递上了一根烟,成海却摆摆手,苦笑道:“有孩子在屋里,这地方小,早就戒了。”
“我想起来了,这家人我有印象。那男人是不是脸上有一块胎记,小眼睛,黑黑的,瘦高瘦高?”
“对对,是有个胎记,青色的,小时候我们还说呢,真难看。”
“那人挺会来事儿,跟我们套近乎。他女人倒是老实,低眉顺眼的。”
“是这样,当年李大山家超生,为了逃罚款,临时把一个女儿扔我们家了。十来年都没来看过,我们一开始也托派出所找了,没找着人。后来没法子就养着这孩子了。这不养出感情了吗?哪知道这李大山一家前几天突然来了,说要带走这孩子。我就担心会不会是有什么别的事儿在里头。”
“过去这么多年了,很多事不好说。不过当年这个李大山却是喜欢赌的,也不是什么重情义的人。女儿丢在你们家十来年,有人替他养着承担负担他当然乐意;现在要回去,怕也不是良心发现,估计又欠钱了,嫁女儿换彩礼吧。”
这正是方琴兰担心的事。
“成哥,那能不能麻烦您打听打听,帮我们摸摸底。这李大山这几天都住在北京呢。我们这也担心……”
“成,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孙威从兜里掏出几张票子,“哥,这我来的时候也没带多,您别嫌少。”
成海却突然按住了孙威的手,“威子你还愿意叫我声成哥,我已经非常欣慰。我早已不是原先那个成哥了,就是老实过日子的小老百姓。这钱我不要。你们要真感谢我,就坐下来吃碗米线再走吧。”
孙威推辞不过,便只好和方琴兰坐下来一人点了一碗米线。米线味道不算太好,也还凑合。方琴兰想,这可能就是很多“江湖人士”的归宿吧。平平淡淡才是真。
吃完米线,临走前,方琴兰和孙威还是把几张票子压在了碗底下。
没过几天,成海就把李大山此趟回来的意图给打听清楚了。原来这家人压根就没走远,一直就在北京周边躲着,远也不过河北、天津。得知妞子被方家收留后,还让她上了学,李大山就彻底把这个包袱甩给了方家。
之后又生了个女儿,第四胎才生到儿子。平时做点小事情,也没改掉好赌的陋习。最近输了不少钱,别追着躲。大女儿已经嫁出去了,被换了一笔彩礼;三女儿还小,而且因为营养不行,从小小儿麻痹症落了病根儿,走路不稳当;于是便把主意打到了二女儿身上。
尤其是偷偷跟着,发现二女儿这些年已经出落得越来越像城里姑娘,个子也高挑了,人也白净了。这要是嫁人,准能换一大笔彩礼。于是便自作主张,给定了门亲事,在房山一个村庄里。也算是村里有点钱的一个暴发户,承包了个鱼塘,早年是个老光棍,如今有钱了,盖了洋房有了车,几个村的姑娘都抢着嫁。
李大山说了自家女儿在北京城里念着,人又白净,年纪才十五六,那暴发户动了心。
所以说,已经许诺出去的事,李大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成海叹了口气,“我的确是很多年不干涉这些事了。你们也看到了如今我有老婆孩子,不想让她们担惊受怕。只能帮你们打听到这里,至于怎么解决,靠你们了。”
孙威和方琴兰再三道谢。成海却要把上次多给的钱还回来,孙威再三说是给小孩儿的,成海才收下。
听到这个消息,方琴兰心情蛮沉重的。本来李一平和吴昊的官司就让她一脑袋浆糊,可能用法律讲理的事,就好办;问题是妞子这件事,法律说不清,讲理更讲不清。论法律,自己家跟妞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有父母的,也不算被遗弃,那更没有收养关系。亲生父母有民事行为能力,也有收入,是有监护权的。
“那他家也不能勉强一个未成年少女嫁人啊,这不是违法?”孙威道。
方琴兰冷笑了声,“你是没见过有的人,嫁未成年少女算什么?你跟他说不清理,李大山完全可以不承认带妞子是去嫁人的,只说是回家,那我们没法子拒绝;回家后生米煮成熟饭,你还能带着妞子打官司吗?投鼠忌器。”
“也是。”
刚到胡同口,就见楼下蔡大妈喊道:“哎呀大律师你可回来了,你们家正乱套呢。李大山来抢人了!”
方琴兰和孙威忙跑回去。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震耳欲聋的骂街声。
“起开起开!都干什么呢?”孙威是最不怕这种阵势的,果然李大山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来恐吓。屋里就方卫民一个男人,王英正死死拽着妞子哭呢。
地上躺着王二秀。多年不见,虽然依稀能从五官上辨认出这就是以前隔壁的二秀姐,可方琴兰还是吃了一惊。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却已经看着像四五十岁的人。头发花白了不说,整个人也黑瘦黑瘦的,看起来格外刻薄。哪里有成海口中“低眉顺眼”的影子?
“我告诉你,我女儿可是律师,你们人多又怎么样?我们不怕你们!”王英已经没辙了,连方琴兰都搬了出来。方琴兰暗自叹了口气,父母都是老实人,一辈子都是,遇到这种事,尤其是方卫民,一辈子的人民教师,那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哪知道听到这句话,王二秀顺势撒泼打滚,哭天抢地,“大家伙都来听听啊,仗势欺人了!这家人仗着自己儿子是法官、女儿是律师,欺负我们小老百姓。拐走了我家亲闺女,现在不还啊!要让我们骨肉生生分离,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去告!我去政府门口哭去,我倒要看看是,是不是当了官儿就能欺负人嘞!”
方卫民气得直哆嗦,“你血口喷人。”
周围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对着指指点点。不少顺着王二秀的话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家有当官的就是不一样,以前多朴实,现在……”
“就是,也不是亲生的养着干什么?有什么居心?”
方琴兰觉得心里发凉,这些人都是附近邻居。有几个不知道这里头情况的?原先还都夸她们家人心善呢,劝她们不要养妞子,养不熟。现在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可人群就是这样,她们往往只想听她们想听到的,只想看她们想看到的,愿意在任何时候充当正义的一方。这种所谓的正义,是没有立场的。而动动嘴的功夫,既满足了自己,又刻薄了别人,而且很有可能凭借舆论就杀死一个人。
“二秀大姐,我可真是好感动啊!你这母爱,真是感动天,感动地,看看我们街坊邻居的,来了这么多人看热闹,肯定也是被感动了吧!是吧,邓大姐?”方琴兰笑盈盈地冲着门口的人喊道。
忽然被点名的邓大姐脸一红,“我不知道,我就来看看。”
方琴兰没有理会,只继续笑着道:“我说二秀姐,要我说啊,让我感动的还真不止是母女情深,更是母子情深啊。为了儿子,生了女儿也要忍痛不要,随便塞给邻居家。十年啊,十年都不来看一眼,忍着对女儿的母爱,但为了儿子也要装作没这个人哪!躲得远远的,连面都不露,孩子上学不管,给什么人养了也不管,哎呀不容易啊!不容易!大家伙儿你们感动不感动?”
几句话,说的李大山和王二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人群中有了骚动,开始对着地上的二人指指点点。
“重男轻女。”
“超生,逃罚款的。当年的事,我全知道。”
方琴兰扯起一抹冷笑,这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人群,个个看客都是隐形的杀手。
“这都十年了,二秀姐还是没忘了亲生女儿,母爱感天动地啊!呦,闺女长大了,十五六岁了,都上初中了。这是要干什么?怎么幼儿园时候不要,小学时候不要,不怕放在别人家给养出感情来、不认你们啊?怎么上初中了,反而要了呢?这是要带我们妞子去当童工?”
王英咬着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忽然瞥见女儿的身影,王英哭喊着爬过去,“妞子啊,我是你亲妈啊!”
妞子愤恨地搂紧了王英,“你不是我亲妈,你早就不要我了。我也不叫妞子,我叫方思彤。”
之前王英在小学入学时候给妞子起了个大名叫李红果。后来方卫民觉得实在难听,又觉得李家这么多年都不来了,就给妞子改了个大名叫思彤。
一个叫妞子,一个叫思彤。脚丫子想想都知道一个是胡口乱起的,连个小名都不算;一个是精心起的,文绉绉的女孩名,寄予了希望。这亲爹妈,还不如人家代养的。
“妞子,你不能不认父母啊。这天底下没有不认亲生父母的孩子,要遭雷劈的!”
“哗啦!”一盆冷水彻头彻尾地浇了王二秀、李大山一身,仔细一闻,还带着皂角味儿。方秋兰恶狠狠地道:“我呸!也还有脸来说,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一开始抛弃了孩子,又有脸来要,现在威逼利诱不成,开口诅咒的。母猪都比你有良心!别装个要饭花子躺在我们家客厅里,嚷嚷什么?你吵什么?我告诉你,你说对了,我们家还就是有法官、有律师怎么地?我就是拽,我还不怕告诉你,我以后是记者。
你有本事就躺最高检门口啊,我倒要看看到时候当着那些人的面儿,你能颠倒黑白,把自己扔女儿、现在要回去卖女儿的勾当讲成是情意。到时候电视一播、报纸一放,让全国人民看看你们一家人的嘴脸。大家伙都来看看,这就是重男轻女、不响应国家号召计划生育、生了不养送人、现在女儿大了又想要回去换彩礼的典型嘞!咣咣咣!”秋兰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瓢,照着盆猛敲,这下听见响,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方琴兰忍住笑,嘴角却扯出一丝得意来,要说这个家里,就属秋兰的性子最合她意。一个字:爽啊!
“我说李大哥,王大姐,按理说妞子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我们应该还给你们。可我听说,李大哥你欠了不少赌债,该不会是要带女儿回去抵债吧?”
李大山没想到方琴兰竟然知道了这点,顿时白了脸,咬牙切齿道:“你放屁!”
“有没有这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告诉你,今天话就放这儿了,你女儿给你可以,可要是你拿她去当童工、让她辍学、让她未成年嫁人,我就无偿代理此案子,到时候要是牵扯出什么地下钱庄赌钱喽、有人超生逃跑逃罚款喽,不要怪我。”
李大山犹豫了,愤愤地盯着方琴兰。打的就是领女儿回去嫁人的主意,可万一这小娘儿们真一纸诉讼,她家又有人当法官,自己岂不是败诉定了?不能嫁了换彩礼不说,还要白养一个丫头。呸,真赔钱。
“计生办来喽!派出所来喽!”也不知是谁在楼道里喊了一声。
人群立马慌张了起来,李大山脸色一变,拉着王二秀就跑。
人群渐渐散去,王英等人也松了一口气。和平晃晃悠悠从外面跑进来,“我刚到楼下就听说了,赶紧上来一看围着这么多人,嘿,幸亏我机智,喊了一嗓子,人都散了。”
“原来是你喊的啊。”秋兰道。“机智个屁,老娘和二姐都已经舌战群雄了。关键时候,还得是泼妇对泼妇。你们一个个文绉绉的,有什么用?”
“你说你以后也是要去电视台的人,不怕现在形象毁了?”方琴兰忍俊不禁。
秋兰却满不在乎地道:“不怕!我想通了。要真毁了形象,我真去当记者。我觉得记者更适合我,又伸张正义,又不怕这些黑暗势力。还要求嘴犀利,眼睛毒。还有比我更适合的吗?”
方才压抑的家里终于有了欢笑声。
方卫民叹了口气,“唉,你说这邻居间有几个不知道咱家这个情况的?以前还都说我们方家人好,人傻,替李家养孩子。刚才一个个的看热闹,有一个替我们说话的人没有?”
“爸,你也别气了。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出来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片筒子楼再也不是以前你们教职工的宿舍聚集地了。很多老师早就搬走了。这一片环境也人很杂,什么类的都有。你忘了,前些年三叔在乡下的地改成鱼塘,本来生意特别好。结果被别人眼红,晚上给鱼塘投了药,所有鱼都死了。这就是人性。虽然我不爱把人分三六九等,可有的群体的确是大家混得不好时,谁都不愿意看身边的人好。”
“对。好比说一个乞丐,从来不会嫉妒那些施舍他钱的富人,却会嫉妒比他要到钱多的乞丐。隔壁有些原先跟咱家差不多的,条件比咱家还好的,看着咱家左一个大学生右一个大学生的,又有律师又有法院的,能不羡慕?”
王英担忧道:“那李大山还会来吗?”
方琴兰深吸了一口气,“这破筒子楼也住够了。咱新房子也装差不多了,透透气一段时间,秋天咱搬家!”
国庆那天,筒子楼下来了一辆搬家的卡车。方卫民一家搬家了,风风光光地放了一串鞭炮。依旧有很多看热闹的人,可这回的心态却带了几分羡慕。方家的人,不知不觉中,好像真的不一样起来。先是出了几个大学生,如今儿女有在法院的,有当律师的,有当医生的。这都是多体面的职业啊!老方家,原来早就悄悄地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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