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黄粱日（2 / 2）

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妲素精悬浮在半空，幻血绫穿胸而出，源源不断地化作漫天白练。白练将受到重创的凤城卷起，带到她的身前。

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凤城垂死的脸庞，描画着他紧闭的眉宇，最后紧紧地将他抱住。

他们仿佛合为了一体。

这时，白光大盛，天地抖震，妖界的七海十四山同时发出轰鸣，翼族、水族、兽族、花木族的生灵不由自主地向着黄粱荡聚集而来，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匍匐在妲素精的脚下。

幻血绫降世，这力量没有谁能抗衡。

连老翼王凤苍也跪倒在地，不得不臣服。

凤楼，只有风楼，他还怔怔地望着半空中的妲素精，不敢相信这一切。

不敢相信当年他一时心软带回来的纤弱女孩，竟然是幻血绫的主人，是妖族之主，拥有比他还强大的力量。

幻血绫重新降世的那一日，后来被称为黄粱圣日。

这本是妖族为了纪念而起，凤楼却觉得这说法很不祥，黄粱黄粱，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而已。

妲素精体内的力量觉醒，作为妖族唯一一只仙鹤，她本就具有独一无二的妖力，再加上拥有幻血绫，她成了当之无愧的妖王，也就是后来的妖族首领。

但她对这个位置丝毫不感兴趣。为了救凤城，她亲手将幻血绫一分为二，用阳面千机丝为凤城修补双翼，并将千机丝赠给了他。她甚至想在凤城痊愈后将幻血绫完全交给他，由他来管理妖族。

却被凤城拒绝了。凤城虽然很想自己掌权，但他深知，幻血绫只认妲素精为主。以他目前的实力，绝不足以服众，别说妖王，连翼王这个位置，他也坐不上。不过，他并不着急，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发展。

老翼王凤苍在黄粱圣日后不久便去世了，凤楼继承了翼王之位，穿上了象征着翼族权威的凤凰金甲。后来，便陆续有流言传出，说新翼王和妖王心有芥蒂，因为新翼王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弟弟、妖王的情人。

被戏称作妖王的情人，凤城不仅不在乎，反而正中下怀。妲素精是他最重要的一张底牌，有妲素精在，凤楼绝不敢公布他半妖半鬼的身份，将他赶出翼族。他会好好利用这张牌，慢慢夺取想要的一切。

妲素精并不迷恋权力，更不喜打仗。原本四族大战就有了休停的趋势，她当上妖王之后，更是想一力促成此事。

出乎她意料，凤楼竟然和她的想法一样。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战争只会让生灵涂炭，让妖族的发展停滞不前。当年我们的先祖以为人族软弱可欺，就大肆入侵人界，实在是一个错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征服了他们的地界，也无法征服他们的本心。还不如四族定下盟约各行其道，还九州四界一个清静。”

妲素精深以为然，不由得多看了凤楼两眼。

凤楼感觉到她的目光，淡淡道：“怎么？觉得我说不出这番话？在你心中，我就是个穷兵黩武的莽夫吧？”

妲素精忙道：“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其实，她对凤楼的印象改观了许多。一开始因为凤城受伤，她的确是对凤楼带着恐惧甚至愤恨的。成为妖王后，她更加依赖水族和兽族，并以此暗暗压制翼族的势力。但后来，她渐渐发现，凤楼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在乎权势和地位，他在乎的只是族民的安危和生计。他擅长军事作战，多次守护妖界不被侵入，在族内大事上，往往也能提出一针见血的见解。不仅如此，妖族有一些提不上台面的杂事，妲素精故意交给他，他的态度也不卑不亢，处理得有理有条。果然，老翼王凤苍器重他是有道理的，绝不仅仅因为他是长孙。过去，妲素精只觉得凤楼太过冷酷、太不近人情，现在他还是如此，但她自己的力量变了，位置变了，心境变了，看他的角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妲素精的云雪楼矗立在妲素草原以北，蒹葭山的顶端，成为妖王后，她便和凤城生活在这里。

凤楼不愿和凤城正面遇上，与妲素精商量完停战事务后，便欲离开。

走到门口，脚步却顿了一顿，道：“你……你与凤城，相处得如何？”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迟疑，似乎并不愿问这个问题，却又忍不住关心。

妲素精有些惊讶，但还是答道：“我们很好。”

凤楼静了片刻，复又开口：“妲素精，你是妖族之主，我本不应僭越说这些话。但凤城是我弟弟，我很了解他。希望你别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忽视了他的野心……他绝不甘心一直躲在你身后，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出击。妲素精，他不会再信任我，但我相信他对你还有真心，只有你能看住他，劝他回头，别让他越走越远。”

“……若是他不能回头呢？”

“若是不能……”凤楼的声音陡然冷酷起来，“若是不能，我就只有亲手解决他。我绝不会允许他祸害翼族，祸害妖界。”

妲素精遍体生寒，张口欲言，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理解凤楼的担忧。原本她对凤城抱有深切的爱意与同情。半妖半鬼的身份根本不会阻止她爱他，只会让她更怜惜他。但越和凤城相处，妲素精就越是感觉到他的偏激与执念。与凤楼停战的想法截然相反，凤城一次次怂恿她扩大战争。妲素精甚至发现，他在偷偷招揽那些和他同样身份的杂族，在各族边界处挑衅闹事。

妲素精去质问他，凤城却漫不经心地笑道：“这只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你都是妖族之主了，还为这种小事紧张？”

“如今停战是大势所趋，凤城，你不要再横生枝节了好吗？”

“看你这样子，和凤楼越来越像了。”凤城伸手去搂她，酸溜溜道，“我就不应该放任你们一直在一起共事。”

妲素精无奈地问：“你不要岔开话题，我问你，那些杂族是不是你找来的？”

“杂族杂族，一口一个杂族！”凤城不耐烦了，冷冷道，“你别忘了，我也是你口中的杂族！”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气氛陡然僵硬，半晌，还是凤城先放软了语气。

“也罢也罢，谁让我爱的女子是妖族的王，你放心，我绝不会背叛妖族，背叛你。我找那些杂族来，也只是看他们可怜，给他们一个出路罢了，你若是不喜欢，我立马解散他们。”

妲素精长舒了一口气，依偎在凤城怀里，柔声道：“倒也不至于，不管是不是杂族，只要身体里有一滴妖血，都是我妖族的子民，我会让凤楼安顿好他们的。”

“嗯。”凤楼轻声应道，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的恨色。

凤楼，什么都是凤楼！他不像凤楼，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身体里面流着最纯正的妖族血液，他只是一个杂族，鬼不鬼妖不妖。从前他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凤楼身后，还以为自己备受宠爱，是尊贵的百鸟之王。不知有多少妖族得知真相后会笑他愚蠢可怜。还好如今他醒悟了，没有谁是真正站在自己在这边的，想要什么，只有靠自己去拿。

乱世才能夺权，他要把这局面搅得越乱越好，再暗中蛰伏，等待致命一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