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长河阻（2 / 2）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颤颤巍巍抬起了头，玄一封被他苍老可怖的面容吓了一跳。他应该是一位老人，但已经瘦得看不出人样，两颊与眼窝深深地陷落，犹如骷髅一般，牙齿掉光了，嘴巴空洞地一张一合，只有那沙哑如枯枝的声音，还能证明他还活着。

“神仙！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不止。像是一声命令，其余人也纷纷效仿，匍地磕头，口中哀鸣着：“救救我们，神仙救救我们！”

玄一封迟疑片刻，走上前去，扶起领头的老人：“我们不是神仙，就算是神仙，神族也管不了人族的事。”

老人眼冒绿光，鹰爪般的手扯住他不放：“你们从天上来！你们有法力！一定能救我们。求你救救我们！”

“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

老人断断续续讲述着。原来，这些人都是周国的子民，原本生活在宁尤这个边境小镇，生活虽不说富足，却也安居乐业。然而，随着西蛮入侵，一切全毁了。西蛮人屠城灭口，要将宁尤人杀得一个都不留。他们是费劲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我们原想逃到极丹，却被这条大河阻了去路。”老人浑浊的双眼望向奔腾不息的河流，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回头已万万不能，前方却无路可走，我们在这里被困了月余，没有吃的，很多人都饿死了，逃出来的一百零三人如今只剩下我们这几个。”

玄一封心头大震，一一望过去，剩下来的多为成年男子，也有寥寥的老弱妇孺，一张张死气沉沉的面容，胆怯而又贪婪地盯着他。

“神仙！求你！救救我们！”

老人翻来覆去只剩下了这句话。他一开口，其余人也跟着发出哀鸣，铺天盖地的凄厉声音犹如魔咒一般将玄一封定在了原地。

他忍不住看向夜剿，后者却面色冷峭，一言不发。

玄一封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他当然想救这些人，可是，如何渡河？如何将他们送到极丹？

一个一个带他们飞过去？

他的灵力还不足以做到这一切。

难道又要夜剿帮忙？可是就算夜剿愿意，单凭他们俩人，也不一定能成功。

玄一封飞速地思考着，这时，河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

有人跳河了！

不，不是跳河，是有人受不了这样的饥饿和绝望，想要泅渡离去。

一个枯瘦如柴的妇女从人群中冲出来，趴在玄一封的脚下大声号呼：“救救我儿！救救我儿！”

跳河的是她的孩子，不过十三四岁。越是年轻的生命，越无法忍受困境。玄一封理解这种感受：若是泅渡成功他就能活下来。若是失败，也不过是溺水而亡，总比饿死困死在这里好。

可是大河滔滔，似能吞噬一切，这场赌局，那孩子没有任何赢面。

玄一封想到这里，身形一晃，已跃入河上。他周身紫光大盛，照亮浑浊的河水，亦照亮了河水中那随波逐流的黑点。眼看那孩子就要消失在湍急的水道，玄一封凌空射出一道灵力，如紫练般拦腰一卷，将人从水中湿淋淋地提了起来。

玄一封带着昏迷不醒的男孩回到岸上，但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那妇人伏在孩子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她本就单薄的身体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悲伤，缩成了皱纸般的一团，包裹着孩子小小的身躯。一大摊水从他们身下涌流出来，俩人贴在一起，迅速干瘪下去，像是都失去了生机。

玄一封见不得如此惨状，一咬牙，运起灵力，就要拍向女人后背。

一只白如初雪般的手突然格挡在他的面前。

“？”玄一封转头，惊讶道，“你干什么？”

“你确定要救他们？”夜剿面无表情地问。

玄一封不假思索地说：“当然！”

“你的灵力尚未恢复，这样滥用下去，很快又会力竭。你不能再出手了。”

“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夜剿冷峻的表情没有一丝动摇，沉声道：“天有天道，人有人运，也许他们早该死在西蛮的屠城中，如今苟活于世，只会增加更多的痛苦。这是他们的命数，你我都无法更改……”

玄一封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夜剿会说出这般冷血之言，经过这两日的朝夕相处，他已将处处维护自己的夜剿当成了朋友。可他玄一封的朋友，应该是像玄三岛、谢音那样的人，遇事绝不会袖手旁观，更不会这般铁石心肠。

玄一封忍不住逼近一步，打断夜剿的话：“什么狗屁命数？！我从来不信，我只相信我自己！你不愿救人就让开！”

说着，他狠狠推开了夜剿的手。

“你能救多少人？”夜剿在他身后质问，“一个？两个？就算你救了这对母子，过不了这条河，等待他们的还是死路一条。”

玄一封定住了，他心知夜剿说的是对的。

给了希望，却又绝望，才是最残忍的事。

可他无法见死不救。

之后怎么办之后再说，眼下最关键的是将这孩子和他娘亲救活。

玄一封念及此，不再犹豫，源源不断地将灵力输送进了俩人的体内。

他的灵力通透纯正，有很强的治愈效果。很快，那孩子喷出一口腹水，就悠悠转醒，连带着他娘亲也惊醒过来，抱着苏醒的儿子号啕大哭，不住地磕头感谢。

“神仙，救救我的妻子吧！”

“还有我的女儿……”

“还有我的、我的……”

“……”

玄一封露了这么一手，立刻又被这些人团团围住，苦苦哀求他救治自己奄奄一息的同伴家人。

他们有些是生了病，有些是受了伤，还有些纯粹是饿的……玄一封无法拒绝。

他一个个救治过去，精力渐渐有些不济，一回头，夜剿却还形影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玄一封语气微冷：“你若不愿意救人又何必跟着我？你可以先走，我们本就不是同道中人。”

夜剿薄唇轻启，却什么也没说，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玄一封。

他的确不想救人，这些人跟他毫无关系。历经漫长的生命，他早已看淡了生老病死，什么人神鬼妖，在时光的洪流之中，不过蝼蚁尘埃而已。但芸芸众生，茫茫天地，偏偏又有一人，只有一人，让他与这个世界有了联系，成了他放不下的执念。望着玄一封因为消耗灵力而渐渐苍白的脸色，夜剿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痛惜。

他不想救人，但他愿意帮助玄一封去救人。

只可惜，他还是做不到。他的灵力充满了冰寒冷酷的杀伐之气，根本无法治愈伤病。

这些缘由，他无法对玄一封说。玄一封本就对他的身世来历起疑，若是知道了，只会更加不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