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老糖厂宿舍（2 / 2）

“小海，来了，快进来坐，进来坐。”老头先侧身让郑泽和沈舟进了屋，自己在慢吞吞的往里头。

客厅局促得像个堆满杂物的仓库。

厨房，餐厅，客厅，全在这二十几个平方的空间里，正对着一扇门，右侧墙角还有一扇门，大概都是卧室。液晶电视机是这个空间里最新最具科技感的电器了，跟这个空间格格不入，形成视觉中心点挂在墙上。贴皮的木质电视柜已经起皮，扶手能看出是个皮质沙发的大家具也好不到哪里去，上面用一张花毛毯盖着；茶几上摆满了瓶瓶罐罐，一些看起来不太新鲜的苹果和梨，盛在一个搪瓷盘子里。

屋子里有一股老人特有的味道，带着点腐坏的臭味。

郑泽先开了门口的窗户，又去给沈舟拿了张塑料凳子，从包里扯了张纸巾出来垫在上头：“坐这。”

自己没怎么讲究的坐在了沙发上，沈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塑料凳上的那张纸巾，脸变得发烫，他没去擦凳子，拿起来捏在手里，有些无措的看着郑泽，他哪有这么娇气？！

郑泽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坐。

他要是不坐下来，老人根本没法从他身边经过。

老人这几步挪动时间，沈舟已经把这房间观察了遍。

“小海，你好久没来了？是不是工作又很忙啊？”

吱嘎一声响，老头坐在了旁边堆着破旧棉絮和毛毯的躺椅上。

“小海啊，这是你朋友啊？家里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喝不喝糖水啊？”说着又想起身去给两人倒水。

“王伯，坐着，今天就你一人在家？”郑泽伸手按在王伯的膝盖上。

“廖疯子在睡觉，老赵出去下棋了，还没回来，老太婆出门买东西出去，也还没回来。”老头说话很慢，口齿还算清楚。

沈舟听他这么一说，这看起来不足一百平的房子，住的人还不少。

郑泽拉过沈舟有些局促的手，开口说：“王伯，这是沈舟，阿兔，你还记得么？”

老人见到郑泽来已经情绪高涨，看得出来他的欢喜和热情，听郑泽一说是阿兔，整张脸都涨红了，声音里带着点兴奋：“记得，记得，这孩子从小就生得秀气，一晃眼这么大了，长得真好，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阿兔脸也通红，他不好意思，他想不起来眼前的老人是谁，在脑子里收搜了半天，都没个印象。

“阿兔，王伯以前在西天庙摆摊儿，卖叶子卷烟，记得吗？”

沈舟痴痴地看着笑得一脸褶子的老人，勉强点点头。

他想起和郑泽拿着几毛钱去买西瓜泡泡糖的事儿，可是怎么也无法把那个有些神气的老板和眼前的糟老头对上号。老头穿了一件湛青色的外套，样式布料陈旧得像从十几年前，一直穿到了今天。

“老廖是在以前在天西庙那一带散步要饭的那疯子，老赵是以前鞋帽厂的下岗工人，还有个婆婆也是百货公司的下岗职工。”郑泽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他们你可能都不认识，能有印象的也就王伯和那疯子吧。”

沈舟当然记得姓廖的疯子，那是他的童年阴影。

他不晓得那人是疯子，看他衣衫褴褛的可怜，又整日在西天庙那边闲逛，翻垃圾桶，他还傻乎乎好心，给他拿了面包去，谁晓得那疯子直接从他手里抢了过来，吃完以后又问他要。有一次他又给送了一袋饼干去，郑泽不允许他一个人去，他偷偷跑去，那疯子好像就把他记住了，有次他和郑泽经过天西庙时候，那疯子居然跑出来一把拽住他，还往后拖了几米，吓得沈舟哇哇直哭，再也没敢去给他送过吃了，后来从天西庙经过都要绕路，怕那疯子又突然跑出来抓住他。

“想不想去看看他?”郑泽看沈舟的皱眉的神情就知道他想起来了：“还害怕吗？”

郑泽起身，径直去开了墙角那间屋子的门，他给沈舟招手：“他睡着了，没事儿。”

沈舟走过去，像小时候一样倚在郑泽身后，探了个脑袋去看屋里。

姓廖的疯子，头发被理得很短，沈舟其实记不得他什么样子，只记得他眼睛很亮，像会吃人一样，他这会儿闭着眼睛，除了面容苍老，眼窝很深，头顶有块秃斑，像个普通人均匀呼吸睡着觉，还睡得挺沉。

“他最近还不怎么犯病，一犯病老赵就把房间给关着，让他自个儿疯去。”王伯开口说道。

“他是怎么疯的呢？”沈舟还是不敢多看他几眼，走回客厅，乖巧的端坐在塑料凳上。

“他们家以前好像是地主，他是最小那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家道中落，父母走以后，嫂嫂又带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那会儿他跟人学做木匠，被以前那些个落井下石的人使坏，有次干活，不小心锯断了两根手指，没人管他，没隔多久人就疯了。”

“哎，那会儿时代动荡，这些事儿可多了，我们不也一样吗？儿子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拿不到补贴，要不是小海好心，收留我们几个，现在可能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老头搓着自己的手，语气不像在抱怨，反而像在变相的表扬郑泽，时代和生活对他们有些不公平，可他好像也并不太计较，有这破房子住着，挤着，三五个人住在一起，反倒热闹。他还说这是小海给开的专属他们几个的老人院。

“有人来照顾你们吗？”沈舟又问。

“小海请了人定期来给我们做饭和收拾，每个季度会有医生来给我们检查身体，小海想得可周到了，哎，我们这些孤寡老人，没一点用。他也不嫌弃，也没跟他沾亲带故，他就是叫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啊。”

老头的话很多，又讲起这屋子里还住过的一些人，这里像个民间的收容所。

郑泽没有义务去照顾这些老人，他出了钱不图回报，好像只需要偶尔出现看他们一次，坐一坐聊聊天？！这事儿听起来太慷慨伟大，沈舟不敢妄加揣测，他养着这些随时面临疾病和死亡的弱势群体是为了什么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