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五天时间足够一些人做很多事,但这个“一些人”里,一定不包括殷绪。作为一个五岁的未来大祭司,殷绪出行都极其受限制。祭典当天,殷绪天不亮就被身边的侍女挖起来,层层叠叠的礼服往他身上套,套完了又在腰上系上一串玉圭,垂下三枚作为装饰。每走一步垂下的玉圭就打在殷绪膝盖上有轻微的疼痛。
“嘶——”殷绪实在忍不住头上的揪痛,叫出声来。侍女一边给他束发一边安慰:“束得紧一点才不容易掉,请圣子忍着点儿。”
没办法,这五年无论是殷绪还是老道士都没想过头发的事情,任它随意披在肩上,热的不行了就随便拿条布扎上,头皮从未受过这种苦,突然来这么一下实在有点儿受不了。
扎好了发髻,侍女又用两根玉簪固定,酷刑一样的装扮才算完成。侍女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殷绪的脸,从自己的衣裳里掏出一盒朱砂,点了两下抹在殷绪嘴唇和眼角上,稍稍压下了殷绪脸上的一团稚气,多了两分艳丽和肃杀,配上过于庄重的礼服正适宜。她嘱咐殷绪:“朱砂当作提色用,您最好不要舔嘴唇,不然容易把它吃到肚子里。”
殷绪低低地应了一声,那盒朱砂他十分熟悉,似乎是三年前他母亲林沛涵偷偷托人送给侍女的,是上等的贡品。每次老道士来见殷绪,侍女都会点一些朱砂抹在颊上,舍不得用太多,少少的一点,勾勒出独属于她的一份美好,不难看出,侍女是喜欢老道士的。而的确不是侍女眼瞎,老道士并不很老,也就三十出头,在外面又一向端着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样子,要骗骗小姑娘简直绰绰有余,更别提天天对着一个小屁孩的侍女了。那样一个少言寡语的清冷女子,稍加装扮竟也有了浑然天成的娇媚,令人为之惊艳。
明明生活在这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里,她依然悄悄地保留了一点可爱的小私心给自己,她大概已经准备好将一生奉献给任何能决定她生死的人,然后快乐又淡然地迎来每一天的清晨,找寻属于自己的一些喜悦。然而就是这样点小小的喜悦,也将在今天,随着生命的逝去戛然而止。殷绪在心里悄悄地对自己说:“你是个刽子手。”
可他不能在这里停下来,五年的准备将在今天见证成果。两方取舍,如果注定他要辜负一方,那他只能选择伤害侍女,尽管她那样好。
从商宫到祭台的路程并不远,带着一队侍卫走了约莫四个时辰,轿子终于缓缓停下。有侍卫撩开车帘,轿外,是早已穿戴好大祭司礼袍的老道士,他微微一笑,朝殷绪伸出了一只手:“绪儿,我们要走了。”
殷绪瞳孔微缩,眼里有明显的迟疑,但只是一瞬的停顿,下一秒,他抓住老道士的手,缓慢却坚定地从比他高将近一米的马车上下来,悲伤. 茫然. 留恋……一切情绪被他收进心底,眼中只余决然。
殷绪最后向马车内望了一眼,侍女正靠在车厢上,对他轻轻地笑。心中阴霾突然散去,殷绪给侍女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等看见侍女惊愕的表情,车帘已被人放下。
车内车外,被一层帘子划分成两个世界。“也好。”殷绪攥紧老道士的手,低声对老道士说:“走吧。”
殷绪不再看渐行渐远的马车,他跟随老道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再不回头。
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可能一直待在侍女身边,不可能安安分分地任他人宰割,他不甘心被人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商宫里荒度余生,所以注定要走。
五年准备,今朝放手一搏。殷绪将自己的一切压在赌桌上,另一头,是他未知的未来,为此,他愿意赌上一切,用以在夹缝中求一线生天。
不成功,就成仁!
九万里风鹏正举(二)
殷绪跟随老道士的脚步,缓缓登上祭台。他曾以为自己已经了解这个血腥的时代,然而一切的自以为都在亲眼见到的时候尽数崩塌。
“人祭”,以前只在教育频道上看见过的描写,在他眼前一一呈现,而这比电视上的描述和还原要残忍百倍。祭台的台基两侧各被挖出一路深沟,大概有四十名奴隶垂着头跪在深沟旁,等待最后一刀的到来。
商国的祭祖仪式沿袭了前朝的规格,挑选被掳获的羌人,与牛羊一起被作为祭祀时的牺牲。虽然现任的商王子高并不喜太多血腥,一般只用砍头的“伐”祭,血祭与燎祭(焚人)等并不常用,但对于从未见过祭祀活动的殷绪来说,委实太过残忍。羌人的身上有刚抹上不久的黑狗血,冲天的血腥气味激得殷绪脸色发白,胃里有酸水在翻腾,他几乎想把昨天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殷绪微微颤抖,步伐也慢了下来。
老道士觉察到他的不适,悄悄将自己的袖角塞进殷绪手里,两人间距不过两步,礼服的袖子又足够宽大,所以并不怕旁人看见。
殷绪缓缓吐了口胸中的浊气,他捏紧了老道士的袖角,感觉稍稍好受了一点,便尽量保持目不斜视,平静的从这里走过去。
祭台建在山顶,亳都四周地势平缓,没什么险要之处,所以这座山也并不太高。虽然殷绪一路上脚都在发软,但并不妨碍老道士暗地里半拖半拉地把他拽上去,前后不过一刻钟,殷绪就已经晕晕乎乎地登上了祭台。他才踏上雕着兽纹的石板,就听得一人清冷的嗓音,像清晨山间流淌的清泉,激灵灵滑过他的耳朵,冻得他浑浆浆的灵台瞬间清醒。
“沛澄见过祭司大人,一月不见,祭司大人别来无恙?”
殷绪抬头,只见说话的那人身着一件苍青白鹭纹的长服,黑发盘在头顶,用三对儿白玉簪固定,越发显得此人乌发如墨,肤白如玉。明明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俊秀,可眉间一丝阴郁生生去了他五分仙气,令人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劳烦林大人记挂,本司尚无大碍。倒是林大人,为幽燕关叛乱之事劳心劳力,辛苦至极啊。”老道士轻笑着寒暄。撇去殷绪个人的偏见,老道士长得也是丰神玉秀,丝毫不输林沛澄半分,且更多了几分久居上位者的稳重。
林沛澄拱了拱手:“不敢当‘辛苦’二字,只是尽一份为人臣子的责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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