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2)
“殷少爷?”来人小声招呼。
殷绪终于回过神来,应道:“王管事。”
王管事见他神情不大对劲,细看又好像没什么,他压下心底的疑惑,说道:“少爷,人都已经来齐了,您……现在就去?”
“王管事费心了,我这就去,请。”殷绪习惯性的挂起一个微笑。
云麓宫内已聚集了所有外来弟子,他们都是各地分坛、分舵门众的子孙亲属,不同于内门弟子拜入长老门下,而是寻自己想法,分科后统一学艺,学成后重回本家为鼎昇门效力,当然,若有本事机遇也可变为内门弟子留在总部。这些孩子大的有十一二岁,小的就同殷绪入门时一样大,也就五六岁的年龄,远离父母怀抱,却都无哭闹之意,实在难得。殷绪回想起自己当初上幼儿园时嚎得天昏地暗的场景,不由汗颜。
说是主持弟子大典,其实是为锻炼门主候选人办事能力,提前熟悉门内事务章程,真正难做的是打点外门弟子背后错综的势力而非对几个孩子训话,是以殷绪并未多做准备,不过他素来不惧场,思虑片刻心中便有一份底稿。
“尔等今日拜入鼎昇门,便都属同宗。”殷绪端坐于上首,朗声道:“既为同宗,便应齐心协力,将鼎昇门发扬光大。”
“我今日之言,懂或不懂,都请诸位记在心中”
“各行各业,不分贵贱。现今世道,皆重武学,然鼎昇门从商朝开国至今,兴盛不衰,却并不止依赖于武学造诣。庖厨之艺、珠算之术、青铜冶炼等皆有涉猎。鼎昇门首任门主伊挚先生就以‘治大国如烹小鲜’之言受国君器重官拜丞相之位,历三朝而不衰。”
“一个人就算武艺再超绝也不能不吃饭,无冶炼之术便只能赤手空拳,鼎昇门一砖一瓦、一土一木都非独武林人士创建,是众人心血之汇集。是以无论汝等将来所选何业,都不可自矜贵重,亦不可妄自菲薄。若有人以自身之武艺轻视欺凌他行别业,我绝不轻饶。你们可记住了?”
“我等铭记于心。”六十四个孩子齐齐下拜,最小的孩子笨手笨脚地也学着旁人的样子俯首,殷绪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显,他施然起身,走到弟子中间,扶起最近的一个孩子:
“所谓诚意、正心,心正则可修身,然后齐家、治国,平天下。愿诸位以正心,修身为本,为我门派添砖加瓦,在下谨以此礼,略表谢意。”
说罢,他躬身行礼,少年清朗的嗓音在云麓宫内回响,像涓涓细流,钻进每个孩童的心房,不仅六十四个孩子惊讶,连久通人情世故的管事仆从都十分震惊。不止为这些从未听过的言论,更为少年毫无身段的恭谨态度。
原先只闻门主二徒弟温和稳重,如今听这一席话方知此人卓然风骨非独一个“稳重”可以概括,聂少爷出外处理家务,殷少爷代为主掌大典事务不到一月。而就在这不到一月的时间里,王管事从开始的怀疑到现在全心钦佩,点滴转变都是在相处中油然而生。卷轴堆里一坐就是三天,五更天里清绪阁的灯依然明亮,此等毅力更非常人能比,这些且都抛开不提,今日于外门弟子一揖,彻底使王管事心悦诚服。并非收买人心,而是真的将态度放到极低。王管事久经人情世故,时至今日才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甘愿将自己放到最低处,却反而像天之至高处令人从心底敬服。不是贵族的高高在上,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格魅力,让人愿意把心交托在他手上。
殷绪讲话并不冗长,他又交代几句便向王管事告辞,并不知刚才几句话里王管事对他的评价又上了一层。他此刻正急于回清绪阁收拾东西,明早就出发,时间确实有点紧张,所幸东西没多少,不然真是来不及。
付小羽“咕咚咕咚”灌下满满一杯茶,兴奋道:“绪哥儿就是这么说的,长老没看见,那王瑞管事听完之后眼睛都泛光,恨不得立刻对哥儿表忠心呢!”
他说得夸张,付长老却不点破,只看着茶壶上雾白的蒸汽出神。
“长老,长老?”付小羽好奇:“您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说…说绪哥儿啊!要我说,聂清…少爷肯定没有绪哥儿做得好。”付小羽一脸与有荣焉,他一边说一边把茶壶从火上移开,替付长老沏了杯茶。
付长老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热腾腾的茶水,水汽扑面而来,柔和了深刻的皱纹,鼻间弥漫着淡淡甘草香。十分怡人。付长老眯着眼睛抿了一口,甘草的甜过后,留下了丝丝苦意,他轻声道:“孩子长大了。”
“长大了?”付小羽不明所以:“绪哥儿长大了?他就比我大一岁。”
付长老瞟了他一眼,无奈摇头:“算了,你去我柜里拿几瓶伤药给绪儿送去,绿釉白底的那种。”
“哦。”
“还有,”付长老叫住他:“今后不必再点安神香了。”
付小羽讪笑:“长老您……知道啦?”
“你们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我还没到用安神香才能睡着的年纪。”付长老不悦道。
“那…莲子花茶还喝不喝?”付小羽小心翼翼地问道。
付长老噎了一下,佯怒道:“我说过要换吗?”
“没,是小的多嘴。”付小羽吐了吐舌头,跑了出去。
茶香犹存,付长老一饮而尽,心中有些感慨。贵族大户自幼修习茶道,可他年轻时却并不喜欢饮茶而独爱喝酒,越烈越辣越喜欢喝,相反,茶水中他只喝最淡的清茶。然而老来辣酒不能饮,淡茶喝不出滋味,唯独莲子花茶对了胃口,真可算是世事无常。
正是年少好时候,有人插花走马醉千钟,有人生死博弈心思重,各人自有各人命,只叹韶华不为少年留。
“繁长老久等了,殷绪失礼。”殷绪赶到时就见繁迢背对着他站在柳树下,显然已等了有一会儿了。
“无妨,我有意早来。”繁迢转过身来,淡淡道:“昭儿不会再去闹你了。”
殷绪垂眸:“她还是个孩子。”
“你与她同岁。”繁迢审视他半晌,突然笑了。
繁迢素来不苟言笑,眼睛里好像一只冻着两块冰,然而如今一笑,坚冰融化,竟与繁玳昭有六分相像:“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对昭儿有心还是无心?或者说,你对门主之位有心还是无心?”
“我……”
“不必再说了。”繁迢打断殷绪:“我起初并不看好你,无权无势,心机深沉。”
殷绪静静地看着他。
“跟着你,太累。”繁迢收回笑容。
“你一开始对昭儿存了利用之心,我早已看出。”繁迢顿了顿,又道:“可我也能看出,你后来所为,皆出自真心,所以我才没有阻止昭儿。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知道。”
殷绪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他还以为……
“可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繁迢话锋一转:“你不是好人选。”
“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之内,你上门提亲,我认下你这个半子。如若不然,”他冷冷道:“我不会让昭儿等你一辈子。”
他转身欲走,想了想,又抛给殷绪一块铜牌。
“宣城西有二百人,关键时或可保命。”繁迢说完,不等殷绪反应,举步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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