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2 / 2)
“嗯。”
皇后微微一笑,再没有开口,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月朗星稀,空中无云。
太极殿是前朝,紫宸殿算是内宫,内外有别,所以中间一道承平门的宫禁十分严格,皇后纵然身份不同,但也做好了要打一场硬仗才能过门的准备。
结果——
“林远?!你为何在此?”今晚的惊雷一个接一个,这种小惊已经完全不能让皇后露出吃惊的神色了,她不想再吃了。
林远有些羞赧地道:“回殿下,卑职前几日刚升了职,再轮一个月宫门守将,便能离开羽林卫北上了。”又疑问,“殿下深夜来此,到底是何事?”
怨不得他奇怪,皇后夜里只穿了中衣裙,又随手扯了一件披风遮在外面,但因为把披风让给了王妙渝,又来不及去找衣裳,她便只能从库房扯了件盖布充作披风用了。如此一看,除了宋妈妈这个下人衣着还算整齐外,另外两个主人简直就像是糟了什么大难一样。
“说来话长。我有事要去前面太极殿求见皇上,还请你通融一下。”
林远为难:“这道宫门没有鱼符绝不能开启,若殿下不说明缘由,请恕卑职不能通融。”
皇后一路提心吊胆担心追兵,此刻终点就在眼前,哪里还耐烦跟他废话,索性一把抽出他腰间佩刀,反手抵在他脖子边:“行了,现在你是迫于无奈才开的门,不会算你失职的。”
林远哭笑不得:“殿下,卑职生死事小,宫禁安全事大,您就是杀了我,我也断不能下这个令。”
皇后简直要被他的坚贞给感动哭了,便一把将他推开,反手将刀抵在自己脖子边,宋妈妈吓得惊呼了一声。
她皱眉道:“如今本宫用自己性命要挟你,你还不开门?!”
林远还是不肯松口:“殿下,为军者,死守军令,不能轻易更改。”
皇后轻笑一声,手上用了暗劲,刀锋瞬间割裂了皮肤,一道鲜红流了下来:“今夜是我乱了令,有什么事我来扛就是了。”
林远没料到她说动手就动手,一时有些挣扎,谁知皇后压根不给他考虑的时间,见他依旧不肯松口,那手劲用得更大,那盖布上转眼就红了一片。
林远吓得不轻,再不敢死扛,横竖开门是大罪,不开门也已经是活罪难逃,还不如遂了皇后心愿让她过去的好。但死活也只肯让皇后三人过去,其他人若想过去,除非踩着他的尸体。
见他终于服软,皇后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从看到林远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有七八成笃定今夜之事其实是个局,但眼下却还看不透做局之人到底想坑谁,她在这局中不过是个随波逐流的棋子,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顺顺利利完成自己这个做棋子的使命,不使此局出现纰漏。
之后的事都一路顺利,宫门深夜开启,灯火惊动了附近的护卫,许多人不知怎的突然就吵嚷了起来,都说女人嗓子尖声音大,岂不知男人吵闹起来比女人更强十倍,简直就像几百只鸭子在嘎嘎乱叫,皇后简直头疼得要命。
一路热热闹闹到了太极殿偏殿,就是这么巧,皇帝还在和几位重臣深夜议事,还是这么巧,王妙渝的父亲尚书令王度正是其中之一,外面的嘈杂惊动了里面的君臣,里头有人问了一句,外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回答,王妙渝已经放声大哭地扑了上去,临走前还使劲把皇后往后面暗处推了一把,皇后一时没察觉,被推了个趔趄,险些摔个狗吃屎,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这副尊荣,显然是不适合去见臣子的,姑且就算王妙渝是个好意吧。
她拉着宋妈妈缩在角落,来来往往有陌生的侍卫瞅她们一眼,但是看她们衣着简陋,就以为是跟着王家小姐的侍女下人,都没有来多问。
要不是里头黄玉还算机灵,觉得有些个不对劲,预设中护送的人一个都没来,让小满出来看了一眼,怕是她们两个就要这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地站上小半夜了。
小满一眼瞧见她,险些三魂七魄都要飞了,嘤嘤嘤跑了过来,低声道:“哎哟,我的殿下,我的祖宗,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
皇后探头看了眼,分不出屋里哪个人影是皇帝,只能隐约听见王妙渝正在哭诉些什么,便也低声问:“那我现在可以回去了?”
小满简直就像咬了个大黄连在嗓子眼,口里的话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但他眼尖,瞧见皇后身上披的东西似乎露出些许奇怪的红色印子,大着胆子伸手一拉,一片红色触目惊心地露了出来。
皇后被他逮个正着,忙缩了一下,将折叠过的盖布又抹平,嘿嘿干笑:“没事,有些不小心伤到了。”
小满真的急哭了,他到底不如黄玉沉得住气,立刻就抖了几句实话出来:“殿下,您当真不必如此的,这事其实成不成都不打紧……”
皇后伸手遮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怎么会不打紧呢。”她看了眼屋内伏在父亲腿上放声大哭的王妙渝的影子,轻叹道,“有人是真的豁出命去做这件事,所以一定很打紧。”
小满知道自己无论如何犟不过皇后,却也死都不敢把人就这么放回去,但是皇后身份不好公开,他一个中品内侍,即便得圣宠,也不敢大晚上就下令再开一间殿室给她住,左思右想,只好把人领到皇帝这两日住的屋子,好在这里什么都齐备,金疮药也是有的,宋妈妈麻利地给皇后上好药,用轻薄布带裹了两层,皇后对着镜子看了看,笑道:“看起来好奇怪,像挂了个狗项圈。”
宋妈妈看了眼屋内明显属于男人用的各色东西,担忧道:“既然伤裹好了,不然殿下还是随我回去吧。这里到底是皇上住的地方,您这一身尘土的,要洗漱也不方便。”
小满哪敢真让她“不方便”,早就差了太极殿的内侍去弄了热水来,只是衣裙却没有,又怕拖久了事情生变,只好仓促取了一套皇帝从没穿过的中单来,皇后也不介意,她换下衣裙,套上中单,长度刚刚及脚,再扯了腰带拦腰一系,倒也勉强不算失礼了。
“就这样吧。大晚上的睡了一半被吵醒,现在快困死了。我先在这里睡一会儿,等皇上忙完了给我安排了住处再叫醒我。小满,你帮宋妈妈也安排间屋子睡,再让小鹊她们明早给我送衣服出来,行了,我困了,先眯一会儿。”她洗完手脸,一边打着哈欠,一头栽在了床上,呼呼睡了过去。
小满大气都不敢出,见宋妈妈站在旁边似乎还没有死心,他忙几步冲了过去,死活把人拽走了。
王妙渝这件事,被几位大臣一齐撞上,怎么也瞒不住了,王家嫡幼女被堂姐夫调戏,寻死未遂,半夜跑出来求皇帝主持公道,这事听着怎么都觉得别扭奇怪,但这么别扭奇怪的事偏偏就在眼皮子跟前发生了,而且从调戏未遂到出宫来求助,中间还有好长一段时间,王妙渝却欲言又止,说不好就是两殿出了手。眼下王康之事还未完,王家竟然又凭空添了一件新事,且当事人之一还是王康的女婿,而风闻中王家嫡幼女与皇帝之间情谊深厚,这兜兜转转原来都是一家人,可真是一本烂账。
因先帝在时常有重臣深夜留下议事,旁边隔了一道门的一处廊殿还有不少房间是给这些臣子准备的,所以留下来的人晚上都歇在了宫里,至于王妙渝,皇帝下令让黄玉亲自送她去偏僻的清凉殿暂住,清凉殿和长信殿一个在西一个在东,隔得这么远,太皇太后便是想伸手也不一定伸得到。当然,这只是一个姿态而已。但既然事情已经暴露,想来太皇太后也不至于如此不顾脸面。
因夜深了,便只得暂时草草了结,待明日再继续。
皇帝原打算回去歇息,不料在外的钦差竟然又来了一封密奏,他看完之后深思良久,直到宫烛燃了大半才觉出几分困意,本想命人燃提神香,但那些香料多半都有活血功效,他腿上烫伤还在结痂,并未彻底好全,火毒未除尽,这关头不好再添病症,只得罢了。
一路揉着眉心回了寝居之处,进门就见小满一个人守在旁边,内外间的帘幔居然都是已经放下的,而所有洗漱用具都挤着放在外间,屋内也没有其他内侍,他不由皱眉:“这是做什么?”
小满既紧张又兴奋,兴冲冲的低声道:“殿下,殿下来了。”
皇帝顿时一个激灵,眼神清醒了许多:“在哪里?”
小满忙打着手势让皇帝声音轻一些,又比划了一下内室:“中间生了一些变故,殿下亲自送王姑娘出的承平门。因夜深了,小的斗胆留她歇在前朝,只是小的权限不够,开不了别的宫室,所以只好让殿下歇在内室床上。”
皇帝一口气吸岔了,咳嗽了好几声,他低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走到旁边漱口洗脸,趁着间隙,小满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道:“王姑娘并未如之前预料去紫宸殿,而是转弯去了椒房殿,椒房殿里留守的宋妈妈漏夜来敲了紫宸殿的门,把殿下请回了椒房殿,之后殿下亲自带着她们叫开的承平门,因守门的林远恪守职责,无鱼符不肯开门,所以殿下抽了兵刃威逼了一番……”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小满将事情前因后果全部弄清楚了。
见他支支吾吾不敢说下去,皇帝哪还会猜不出缘由,他脸色一沉:“又伤了?”
小满缩了缩脖子,道:“殿下用刀抵着自己脖子,割出血来了,林远怕出事,只好开了门,却死活只肯放她们三个过来,其他人内侍侍卫一个也不让过。”
皇帝忍不住冷笑:“皇后千挑万选,这到底是选了个什么人。”
小满壮着胆子帮皇后说话:“殿下选的人,忠的是职责,是社稷,不是她自己。”
皇帝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只好烦躁地将手巾砸在他头上,自己掀帘子要进去,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住了动作,他微一蹙眉,侧过头,低声吩咐小满:“皇后身边那个宋妈妈和王妙渝的关系,你叫人去查一下。”
皇后睡得正香,忽然觉得脖颈上有些微痒,那熟悉的绵绵不绝的伤口刺痛感也更强烈了,她伸手去摸,却抓到一只手,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便将那只手往上贴在脸上试了试,这只手又软又细滑,手感还是很不错的,在她认识的皮肤上佳的男人里,大概可以和老四一较高下了,不过老四风吹日晒的,再怎么好的底子也糙了,放在一起的话,大概还是皇帝更胜一筹吧。
“笑什么?!”虽然看见人在这里很高兴,但皇帝心里气还没消,语气依旧不大好。
“手感好呀……”皇后含含糊糊道。
皇帝领会错了,他摸了摸皇后的脸,有些嫌弃:“哪里好了?这么粗糙。”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