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2 / 2)
皇后一笑:“原来是采桃胶,听着倒是新鲜有趣的事。恰好我也许久不曾去太液池边逛逛了,正想出去走一走。小鹊随我去。你们几个不准偷懒,照例去武场操练去,等我回来定要检查的。”
皇后不曾坐辇轿,带了小鹊,步履悠闲往太液池边去了。一路上她虽也会四下看看风景,却始终一声不吭,小鹊有心想问几句,但看了眼她的脸色,又将话咽了回去。
陈玉儿并不难找,皇后依着模糊记忆,走到当日她采桃花的那块地方,果然在一株老桃树下找到了她。
“殿下。”陈玉儿很是惊讶,“您是来寻我的?”
皇后并不绕圈子,直言道:“玉儿,李太医可是在这里?你帮我找他来,我有事想私下问他。”
陈玉儿乖顺地点了点头,半字也不多问便放下篮子往林子另一侧走去。
皇后拨开桃枝细看,只见稍远处几个灰袍人正围着桃树忙碌,陈玉儿走到其中一人身边,说了几句话,那人便随她走了过来。
到了近处一看,正是当初那绿袍太医李末,但他这一身打扮,布巾包头,一袭朴素灰衣,连个标志品级的纹样都没有。皇后打量了他一番:“李太医,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李末拱肩缩背,越发显得落魄寒酸,他低头道:“小人医术不精,诊错了贵人脉象,罪犯欺君,被圣上降罪免了官职,如今再不是太医,只是太医院里一个药师。”
皇后恍然,回想起之前院判和刘太医那番夜诊,心中泛起些许涩然,但看看李末这样子,又生出几分好笑。神仙打架,最后遭殃的却是小鬼,这人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陈玉儿看了看四周,道:“天色不早,殿下,你们聊,我去采桃胶。”说罢便退下了,临走时还从李末手里接过了他的小篓。
近处再无别人。皇后便开门见山,将衣袖捋起一些,把手腕搭在旁边矮桃枝上:“李太医,你再替本宫诊一次脉。”
李末大惊,忙退了一步,躬身哀求道:“殿下饶命。小人如今只是药师,并非太医,若僭越本分替后宫贵人诊脉,便是重罪。”
皇后皱眉:“就一次。”
李末仍旧垂着脑袋,皇后咬牙道:“最后一次。定不连累你。”
李末纠结挣扎了一番,还是伸出手指按了上去,他这次格外仔细,两只手都反复诊了许久。
“如何?”皇后心中有一点渴盼犹如星火,迫不及待想彻底燎原,“我这段日子已很少吐血,会不会是在好转?”
李末缩缩肩膀,眉眼耷拉着:“殿下恕罪。”
“啪。”那一点微弱而执着的火星炸开最后一朵小小的火花,迅速地暗了下去。
“殿下的病情,微臣从前说得很清楚,天长日久药毒已入骨,是治不好的。只是这症候很少见,微臣也是年轻云游时偶然见过,才能诊断出来。若只看脉象,大约会以为是阳火过盛,并无大碍,但寻常火盛之人断不会时时吐血。”李末絮絮说到这里,很有些郁闷不平,“分明是他们自己见识不足,反说我医术不精。”
皇后再忍不住,一口血吐在桃树根上。小鹊惊呼一声,忙扑了过来将她扶住。李末吓得脸色煞白,扑通跪下:“殿下恕罪。微臣万不该再胡言乱语。”
“李太医。”她低头看着那已经好些时日不曾见过的暗红色血迹,若在从前,生死不过小事,听凭天意便是。但如今,才刚尝到甜蜜滋味便要撒手离开,叫她怎能甘心?又如何舍得下?
“我已经有段日子不曾吐血,这真的不是在好转吗?”
李末腮帮子紧了紧:“敢问殿下,这段时日可是心绪平和欢喜,不曾愤懑急躁过?”
“正是。”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那便是了,大约是之前微臣所开的药有所见效,加之您心态平稳,所以症状略好。但病根犹在,难以拔除。”李末顿了顿,“马上就是炎夏,殿下阳毒入骨,须得格外仔细,万不可中了暑气,更不可焦虑急躁。若能顺利度过长夏,入秋后便能好过上许多,但即便如此……恐也难挨到明年夏初。”
小鹊倒吸一口凉气,哽咽起来:“殿下……”
皇后根本无心顾及她,死死盯着李末道:“你之前说,若能寻到当初那张药方,或许会有救?”
“也只是猜测而已。若真能弄清楚之前曾用过什么药,便能对症开方,许能延寿些时日也说不定。”
“延寿些时日……”皇后默默想着这句话,漫无目的地绕着太液池走了许久,春生夏长,如今正是夏日初至,花草树木全都在疯长,蓬勃旺盛得仿佛能看到腾腾的生命力,无论未来秋日会如何枯萎,冬日会如何被白雪掩埋,至少现在,它们欢快热烈地生长着。
正呆呆想着,忽而发髻间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插了进来,回头一看,皇帝含笑站在她身后。
皇后暗暗叹了口气,都站在背后了自己居然毫无所觉,当真是对他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了。
“你往我头上插了什么?”
“方才路过荷塘,见夏荷初开,便采了一朵。正好与皇后今日打扮相得益彰。”皇帝看到她发间玉钗,笑意更浓。
皇后心中一酸,往前一步搂住他的腰,整个人埋在他怀里。
皇帝身体略僵,低声劝道:“皇后,矜持些。”他扫了眼周围,内侍们忙都垂下了头。
皇后不但不听,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声音有些闷闷的:“我小字唤作阿萝。”
“阿萝?”
“你不要叫我皇后。”她道,“叫我的小字吧。”
“好。……阿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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