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2 / 2)
她想了想:“相公。”
还是没有回应。
她再凑近些:“临深。”
皇帝笔尖一顿,圆圆一点朱墨滴在了折子上,晕开一抹朱红痕迹,他移开些许,继续写下去:“何事?”
“帝后若同茔而葬,是如何一个葬法?”
“主墓室内同一棺床之上,分主次放置棺椁。”皇帝心中生疑,“你今日为何对这些如此感兴趣?”完全不像是要来赔礼道歉哄人的。
她干笑了两声,挨着他坐下,凑近了问:“有无可能同棺而葬呢?”
这人大大咧咧往龙椅上坐,黄玉已经见怪不怪,反而第一反应是去看殿门,见门关得好好的,这一幕不会被外人看见,他彻底放了心,悄悄再退了两步。
“同棺?此事并无先例,不合规矩。”皇帝并未多想,直接拒绝了。但他有些于心不忍,又道,“他日帝陵之内也只有你我二人,何必计较这么多。”
皇后还不死心,将脸贴在他肩上:“横竖你千秋万岁以后眼睛一闭什么也不知道,也看不见身边躺着一具白骨,怎么就不行了?大不了合葬棺不用修太大,我委屈一点,侧着睡也是可以的。若实在不行,将我的骨头堆成一堆,打个包袱放在你身边,如何?”
她越说越奇怪,将多年之后的事说得好像明日就要发生一样,棺椁白骨的场景描述得诡异且渗人,话里话外都透着不祥。
“够了。”皇帝心里憋着一股怒气,打断了她的话,“青春正盛,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朕的陵寝二十年后再修,你若有什么要求,那时候再来说。前朝事忙,皇后先回紫宸殿去。”
明明是来示好的,结果又闹得更僵了,还被对方直白地下了逐客令,太阳还未下山,外头还热着,就被轰出了太极殿。
黄玉亲自将皇后送上凤辇,看着人走远了才回来。
皇帝有些心神不安,看着折子上方才掉落的那滴朱砂墨,宛如一点朱红的血迹,他隐隐有些明白自己不安的源头,只是不敢深想下去。
“黄玉。”
黄玉忙应道:“回皇上,殿下已经登辇回殿了,凤辇里也放了冰盆消暑。”
皇帝摇了摇头,问:“太医院给皇后诊平安脉,是如何说的?”
“院判和几位老太医都说,殿下身体并无异样,只有些小症候,吃药慢慢调理就好了。”他之前就曾屡屡过问此事,黄玉自然早有准备。
“当真无碍?”皇帝再次生了怀疑,追问了一句,“那当日到底为何会有那番说辞?”
黄玉犹豫了一番,道:“小的听闻,后妃中人想引得圣人注目,有时便会用病痛做说辞。”其实以皇后的品性,他不觉得她会做出假病以争宠的事。但事前事后结合来看,此事之前帝后之间相敬如宾,并不亲近,但因为这件事,皇帝对她心生怜悯,开始加深接触,两人才逐渐亲密起来。单纯只看表面,因那番重病之说,皇后便得到了她能得到的一切,完全是一个成功获宠的最佳例子。前后境遇转变之大,称得上前所未见,即便黄玉信得过她的人品,却也不得不多想一想。
“若真是如此,那如今可算遂了她的心愿?”
黄玉毫不怀疑地点头:“圣上无所不予,自然是遂了。”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将折子叠回去放到一边:“如此便好。”
皇后在太极殿里还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可怜,回到紫宸殿,下辇轿的时候却黑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往上冲,瞬间变成了母老虎,人人望而生畏,全都避在一旁,她一阵风似的卷进殿,在屋子里困兽一样团团乱转,又气又急却完全使不上劲,简直想嗷嗷大叫两声。
随侍们看得心惊肉跳,都去问跟随的阿寅,但她也是一脸不解,一问三不知,只知道皇后在殿内还睡了一觉,皇帝议事中途还进来给她盖了薄毯,根本不像生气记仇的样子,之后阿寅就被小满拉出去喝冰糖绿豆汤解暑,贪凉快多喝了两碗,结果皇后就莫名其妙出了殿。
阿未气得狠狠在她额头戳了一下:“你如今除了操练射箭肯用心,在正经事上就越来越贪吃心大,简直和小鹊共用一个脑子了。”阿乙去了内侍省,这些人里唯有她能拿主意,她想了一番,虽然自己很想上前去,但最后还是推了小鹊一把,“想必有什么烦心事,殿下最疼你,你去问问吧,替她排解排解。”
小鹊听话地跑了进去。皇后已经转累了,大刀金马坐在了软塌上,手死死捏着拳,胸脯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虚空,一幅随时准备起身和人干架的样子。
她舔了舔嘴唇:“殿下,你这是想揍谁?”
“其他棺材里的女人。”
小鹊一愣:“啊?!”她一脸毛骨悚然地摸了摸手臂,害怕地四下瞟了瞟,“哪里有棺材和女人?有几个?”
皇后呼吸一窒,顿时就泄了气,她滑坐到脚踏上,抱住双膝,方才的怒气的生气瞬间全都消失,脸上只剩一片死气沉沉,自嘲地笑了笑:“我连有几个都不知道,又如何去揍。”
小鹊听她胡言乱语的吓人,立刻就慌了,忙扑过来:“殿下,你还好吧?是不是发烧了说胡话?今天的药你明明都喝完了呀。”
皇后摇头道:“我很好,没有发烧。”小鹊不信,反复试了额温,皇后因体内热毒,身体总比别人略热一些,但还算不上烫,应是没有烧。小鹊想了想,跑到旁边倒了一盏凉茶过来。
“小鹊。”皇后接过茶,却没有喝,“你娘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我娘笑起来很好看,手很暖,做的饭菜很好吃。”
皇后喝了一口,道:“我娘在我两三岁时就病故了,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两三年的印记,对漫长一生来说何其短暂。连骨肉至亲都是如此,何况夫妻。”她喃喃道。
“殿下,你在说什么?”小鹊没听清。
皇后狠狠一口气把凉茶都灌了下去,还嫌不够,干脆爬起来走到桌边,直接捧了壶大口大口地喝,直到一壶凉茶都下了胃,那股邪火才勉强压了下去。
“妈的。”她难得骂了一句粗口,“小爷竟然也有娘们唧唧妒火难消的一天,真他娘妒忌得心口发疼,只要想到以后有女人会碰他,死了也会躺在我和他身边,就恨不得一个个把她们每寸骨头都掐断,再挂起来当箭靶子射满洞。”说着,手上无意识一紧,“咔嚓嚓”瓷壶四分五裂,坠落下来,她手上还残留了一块小碎片,手指狠狠一碾,瓷片碎成齑粉,簌簌落下。
“嫌我不肯嫉妒?心里不在意你?”皇后看着指尖残留的粉末,笑容森冷而残忍,“朱临深,你不会想见到我这副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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