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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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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瞬间清醒,仿佛炸毛的猫一样瞪大了眼。但皇帝只是取了绢帕,伸手擦拭她的脸:“脸上沾了墨痕。”

绢帕上的香添了松针和冰片,像是夏日清晨河谷的气息,是她和几个近侍亲自熏染的,熟悉的味道萦绕鼻端,温热的手在脸上拂过,她鼻尖一酸,突然有些想流泪。

“其,其实……”不由自主地,她开了口,可刚说出两个字,又卡了壳。

对方没有催促,似乎在耐心等待她的话语。

但皇后心中尽管百般纠结,最后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垂下眸,道:“蛮人里会蛮文的并不多,依我看连左贤王本人都不懂得,新蛮王不喜文字,这国书来历十分可疑,似乎并不是之前就准备好的,更像是临时所为,虽不知用意何在,但书写之人多半也在京中。此人懂蛮文,又能让左贤王听命于他,极有可能就是刻莫本人。”

皇帝沉默了许久,道:“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皇后心里微微一刺,莫名有些难受,她闷闷地应了一声,见他已经低下头继续看折子,便无精打采地走了。

回到紫宸殿时天色尚早,她一路都在懊恼,其实这些日子他心结未散,今日自己却还推三阻四不肯直言相告,皇帝心中想必十分失望了。

她走神得厉害,垮门槛时险些绊一跤,阿乙正好迎过来,忙扶了一把。

皇后揉着额角,慢慢走到椅子前坐下。

“殿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阿乙关切问道。

她摇了摇头。

阿乙略一犹豫,还是道:“殿下要找的后宫中手巧之人,略有一些眉目,小的已经找到几个符合条件的人选。”

皇后立刻精神起来,眸光微利:“是何人?”

阿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册子奉上:“刘大监特别热心此事,借这次端午节做长命缕的机会稍作安排,便有数百人毛遂自荐,小的查阅了他们的年龄籍贯和入宫时间,择取了其中最符合条件的一百余人一一登录成册。其中更有三十七人都自称宫中通用的百花结和如意结等等都是自己所创。”

“三十七人?!”皇后一愣,继而嗤笑一声,“百花结只有一种,却有这么多人来争,还真是有趣。”

她强打精神将那册子反复看了数遍,却也并未看出任何端倪,乾朝宫中所用的内侍和宫人是从原籍选送而来,父祖邻里都要登记在册,甚至有各地县官州官为保,甄别得极其仔细,来历都是确凿无疑的,这一百人中并没有人来自西北。

如此严密的择选步骤,想要李代桃僵并不容易,若真有蛮人奸细混入,他们费如此大的功夫入乾朝宫廷,为的又是什么目的?这些年可从未听说后宫之中有什么异样事情发生。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

她沉思良久,道:“总归人选已经有了,但椒房殿可要不了这么多人,我只留三十个,让他们自己去争员额,你选中的这些人,都好生观察着,尤其是这三十七人,多注意着些。特别是这段时日,若有什么异动,记得报于我知道。”正要合上小册,目光扫到其中一人名字后多做了个记号,不由奇道,“此人有何特殊?”

阿乙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含糊其辞道:“此人从前是尚宫局的女官,后来被贬去了掖庭。”

皇后见她语焉不详,与往日果断从容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由越发奇怪了 。

阿乙被她目光盯得无奈,只好道:“从前皇上在御花园,曾被人不小心一盏茶泼湿了衣裳……”

皇后恍然大悟,先帝孝期刚过,太皇太后解了后宫禁令之后,曾听闻有品级宫女在花园里泼了皇帝一身,约莫是存了借机邀宠的心思,但最后结局却不大美妙,因太后不喜有人抢在王妙渝前面争宠,一道懿旨将那犯事的女官贬到掖庭永巷去服苦役了。

“她原是宫中的老人,资历深,颇有些人脉,与长信殿慈宁殿中人多有交好,私下里托人求求情,太后便饶恕了她,如今在掖庭里当着差。她听闻椒房殿择人之事后特地来寻我,说百花结是她所创。不瞒殿下,小的与她不大熟,却也知道她并非手巧之人,但她言之凿凿,还说会有更多新奇的结络要给我看。小的见她其他条件都符合,便暂且登录了下来。”

皇后莞尔,并未多在意:“那便先记着吧。”忽而想到,自己似乎也泼过皇帝一盏热腾腾的茶水,闹了个人仰马翻,便自言自语笑道,“她也泼,我也泼,怎么总有人泼他水,难道他上辈子是个水缸?”

“殿下在吩咐什么?”阿乙不曾听清。

“无事。”皇后忙摇头否认,她一番冥思苦想,只觉满心烦忧无处排解,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索性将身边几个近侍都招到跟前求助,“你们在宫中多年,后宫之中若想讨皇帝欢心,都有些什么法子?”

阿乙她们一愣,继而你看我,我看你,吃吃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可笑的?”

阿未抚掌笑言道:“殿下可算开窍了。”

阿寅也笑道:“哪里还需要讨欢心,殿下多对着皇上笑笑,他自然就欢心了。”

小鹊插嘴道:“不然杀一头羊烤了,殿下烤肉的技术好得不得了,我还没吃过更好吃的烤肉呢。皇上要是吃过,肯定欢心呀。”说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阿乙见她们只顾打趣,都未注意到皇后眉间愁容,忙道:“后宫中人的手段极多,但有许多都不是正道,殿下不听也罢。其实大部分手段,归根究底也不过是投其所好四个字。”

“投其所好?”皇后低声重复了一遍。

“好比殿下喜爱武技,皇上就修了小武场讨殿下欢心。但想要投其所好,第一步便是要知道了解对方的喜好是什么。”阿乙谆谆善诱。

皇帝的喜好?这个人每天除了政务就是折子,闲暇时会赏鉴金石字画,但这些东西她都一窍不通,也没钱去买。皇后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一事,立刻转忧为喜,她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凉榻边,摸出那本《琴况》来,她平日最开心的时候就是逮着皇帝一道去武场里,自己喜欢的,就非常想让对方也一道参与其中,体会到个中乐趣。皇帝必然也是这般的心态。

那夜竹屋里看他奏琴,真是美不胜收,叫她至今念念不忘。既然皇帝曾亲自斫琴,琴技又那般高明,定是一个极爱琴之人,她也跟着学一学,定能让他高兴。如今《琴况》第一册已经看得差不多,琴理略知一二,正可以开始正式学琴了。

皇后打定主意,勉强打起精神,一行出了紫宸殿,去到之前那间竹屋。屋内一片窗明几净,显然时时有人打扫,因是白日,看得更加分明,这间屋子已经有些年头,造屋的竹子早已褪成黄色,上面还有些岁月留下的深深浅浅的痕迹,布置得很清雅,在皇后印象中,先帝是个清癯微须的老人,衣着素淡,因病弱而不大有力气说话,但总是神色温和,是个极为亲切的人。和这小竹屋给人的感觉倒是十分相似。

因那晚大雨,她没有将琴带走,此时那床良臣琴仍旧停在小琴桌上,想来打扫的人即便看到琴被从墙上取下来,也不大敢随意挪动。她甚是满意,将琴抱了起来,正打算离开,不小心一脚踢到桌边的蒲团,连带着琴桌都挪动了些许。眼角余光扫到地上一些异样,忙低头细看,

只见蒲团所遮盖的地面,竟然有许多焦黑的痕迹,似乎曾经烧过什么东西。

她狐疑地将几个蒲团和琴桌都挪开,那些被遮挡的焦痕都露了出来,很大一片黑焦之色,中间是一大块颜色不一样的、修补过的痕迹,显然这里的火曾经烧得很大,连地面都烧穿了,之后又有能工巧匠将之补好,却不知出于什么动机,没有将焦黑痕迹抹去。

这却奇怪了,此处是帝王的琴室,有什么人敢在这里纵火?烧的又是什么东西?为何不去外面烧,非要在琴室内烧呢?她一连串的疑问冒了出来,但阿寅几个都一问三不知。

“或许是有人不小心打翻烛台,烧了地面?”阿寅猜测。

“可能吧。”皇后抱紧了琴,“幸而不曾烧毁这琴。果然还是应该拿去紫宸殿,此处成日无人,放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又被烧了,那就太可惜了。”

她没有过于留心这事,只管将琴亲自抱了回去,又取了《琴况》第二册细看起来。内中写了各种指法,唯有减字谱十分难懂,宛如天书一般看得她两眼发花。

“我明明读过书,可是看到这些却觉得自己是个睁眼瞎。”她沮丧极了,越发感觉乏累,好似一摊软泥般扑在凉榻上发愁。

正愁眉苦脸,外头内侍报了一声,皇帝回殿了。

今日终于不是半夜回来了,皇后喜出望外,忙要起身,忽而眼前一花,人晃了一下,险些磕在几案上。

阿未一直关注着她,忙上前扶住:“殿下怎么了?”

皇后只觉得后脑一阵阵发晕,她一向身体强健,很少生病,唯有当初失血过多时才有过这般感受。她内心猜测多半是那怪病的缘故,忙摇头笑道:“起猛了头晕,无妨。”便扶在她肩上慢慢撑起身。

这时,皇帝已经进了殿,他看见她,正要露出笑容,忽而看到凉榻上放着的东西,脸色立刻就变了:“这是什么?!”

不但他,连后面跟着的黄玉和小满也是一副见了鬼般的惊恐之色,他们担忧地看了眼皇后,就都垂下了头。

殿内无人再敢做声,静寂中隐隐流动着让人坐立不安的东西,仿佛随时会有惊雷炸开,原本的融洽荡然无存,好似有一条深深的鸿沟划在了他们面前。

皇后完全不明白,那夜明明还好好的,抚琴时也很开心的,怎么今日就突然变了颜色,她试着解释:“这是竹屋的琴,我也想学琴,就抱了回来。”

皇帝脸色发白,他咬紧牙,似乎在极力忍耐心中的惊怒,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小几边,越过琴,取了旁边的那本《琴况》:“这又是哪里来的?”

皇后手足无措地回道:“从藏书的那间屋子翻出来的。”

“小满!”他厉声喝道。

小满连滚带爬扑了过来:“殿下说要看书解乏,小的就取钥匙开了房门,但是这套书封在箱子里单独放在角落,并没有放在书架上。”

“杖三十。”

“小的领罪。”小满跪在地上倒着退了出去,连起身都不敢。

他的怒气仿佛一巴掌打在皇后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揪紧衣摆,没有做声。

皇帝死死攥紧那册《琴况》,将手背到身后,竭力用温和的语调说道:“皇后性子活泼,不适宜学琴。这琴,还是让他们收起来吧。”

黄玉忙弓着腰跑了过来,将琴抱了下去。

“你今日身体不适。先好好休息,朕过两日再来看你。”他留下这句话后,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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