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2 / 2)
皇帝这一回的生气真是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床琴而已,自己将琴从竹屋墙壁上取下来的时候也不见他生气,不过是抱到了紫宸殿他就如此大反应,简直莫名其妙。自己原本是好意想学琴逗他开心,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落得个这样的结果。
最初她还有些赌气,觉得完全是对方小题大做,索性退回紫宸殿不吱声了,等着看谁先忍不住服软,但一等就是四五天,即便深夜时时醒来四顾,身边也仍旧空旷一片。
自从住在一处后,他还没有生过这么久的气,她后终于有些慌神了。原打算晚上再摸去前朝看看究竟,谁知自己身体疲惫,有气无力的,连劲也提不起来,如何翻得了墙。
皇帝这么久对自己不闻不问,她心里既委屈又生气,干脆轰走太医不肯再请平安脉。每日窝在房里,像只小蘑菇一样等着发霉。
这日无聊,便从腰带里取了那小印,寻了纸盖着玩,不多时,满满一张大纸上满满当当都是朱红色小印文,中间圆融明丽的两个字:临深。
满满一页都是临深。
她瞧着有趣,仔细端详了一番,正要揉成团扔进水里,忽而察觉有些不对。这字迹的风格其实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许多相似的字。
皇帝近来的手书多用行书,字迹飘逸,不似楷书这般中规中矩。手中小章上的印文便是仅见的楷书字体了。那为何会有如此眼熟的感觉?
皇后百思不得其解,连晚上睡觉时都辗转反侧,绞尽脑汁地回想,脑子却像是灌了铅,总是不得要领,记不起来。
次日天色略阴沉,一连数日的酷暑几乎是一夜间消散,时不时有风吹过,卷来一片凉爽。
午后,小鹊蹦蹦跳跳进来说太液池里的初荷开了满池,强拉了皇后去看荷花。
临风观荷,宽阔的水面绿叶密布,高低错落地点缀着粉白的花朵,甚是宜人,瞧着这些美景,仿佛连倦乏都散了许多。
皇后信手采了几支白荷,见前面不远处就是去长信殿的路,想起太皇太后近来病弱,闭门修养,大约也看不到这一池新荷,就想把今年头一回开的荷花送去给她看看。
往日里长信殿一片静寂,连路边树上的鸟鸣都格外清晰,但今日,宫门大开,旁边还停着熟悉的御辇。
皇后顿感错愕,不知皇帝是何时回的后宫,身为晚辈给祖母请安自是分内之事,但他既然来了后宫,为何一步也不踏足紫宸殿?若不是今日偶然遇到,恐怕连他曾经回来过都不知道。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颇为难受。
勉强打起精神入得宫内,自有宫人入内通禀,很快就被引入了内殿。
太皇太后今日看起来精神了许多,正坐在主位上拉着一个陌生女子的手说话,皇帝坐在左侧,右侧圆凳上则是梁王妃和寿安郡主。
见皇后入内,那陌生女子就要起身,但太皇太后拉住了她,笑道:“你居长,不必行礼。”陌生女子略带歉意对皇后欠了欠身。
皇后并没介意,向主位从容行了一礼。
太皇太后方指着那女子道:“这位是恭诚皇后。”
原来是从前的文贤太子妃。皇后心中了然,细看了几眼,这女子一袭缁衣,素面朝天,约莫二十七八的年岁,头上光秃秃插着一支木钗,正合了她带发修行的身份。但荆钗布裙依然不掩国色,气度温婉如兰,使人心生好感。若论美貌,连王妙渝也远不及她,只是面容憔悴,减了几分颜色。
其实如今追封祭礼还在筹备之中,直至正式敬告先祖,颁赐追封圣旨,将神主迁至太庙后,文贤太子才能正式被称为皇帝,现在如此称呼还为时尚早。显然太皇太后心里看重喜爱她,才会如此抬举。
“大嫂。”皇后含笑示好。有宫人搬了一张圆凳放在皇帝下手,她连忙便走了过去,路上悄悄瞥了几眼,皇帝正低头饮茶,外表瞧着和前几日并无二致,气色也还不错,只是从进门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她一眼。皇后心里越发难受了,见凳子间似乎离得有些远,便不动声色地伸脚挪过去些许后方才坐下。
有宫人接过了她手上的荷花。梁王妃母女行完礼落座,笑道:“连赏花也能想到要孝敬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真是孝顺知礼。”
“母亲可是说笑了。”寿安郡主突然插了一句嘴,“皇上可在呢,怎么皇后连行礼也没有,就这么大大咧咧过去了?这不是无礼至极么?”
这突兀的一句话爆出来,殿内登时安静了一瞬。太皇太后半垂了眼不言不语,梁王妃看了太皇太后一眼,也没做声,屋内无人解围,寿安郡主越发得意了几分,微微抬了抬下巴,似在示威。
皇帝慢慢拨了两下茶叶,连头都没抬,又恢复了当初那幅事不关己的模样。
旁边人的眼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皇后身上,分明是看笑话的意味。其他人如何皇后毫不在意,但皇帝的反应让她心里生出绵绵密密的刺痛。她站起身,往下走了两步,恭敬对他行了一礼,这才重新落座。
寿安郡主响亮地嗤笑了一声,梁王妃见她太过放肆,伸手轻推了一把,嗔道:“不得无礼。”
“今日叫阿淑回宫一趟,是太后的意思。她想为故太子做一场法事。”太皇太后缓缓道,她叹了口气,“算算时日,文贤太子也走了快四年了。”
殿内顿时又静了下来,仿佛有悲伤低落的情绪在殿内满蔓延,皇后颇有些不自在,她并不认识文贤太子,连见都没见过,自然没有太多的情感,此时他们都在伤怀,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外人。
之后的谈话,多是几个女眷在追忆当年文贤太子还在时的情景。令人意外的是,文贤太子妃与皇帝颇为熟稔,交谈的口吻显得比别人亲密许多。
皇后孤零零被冷落在一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膝盖,微微挨在他腿边,结果刚一触碰,他就挪开了腿。
这下她真的恼怒了,眼神立刻冷了下来,再没有主动亲近过他。直到太皇太后乏了,他们各自告辞,她也是沉默不语地自顾自离开,一个字也没再说过。
路上,寿安郡主幸灾乐祸道:“这皇后也不知是哪里惹了皇帝,看来是要失宠了。”乐安县公那场糊涂婚事,梁王府事后得知甚是不满,但毕竟是长信殿出的主意,寿安郡主不敢腹诽祖母,便把账全算到了皇后身上,处处看对方不顺眼。
文贤太子妃倒是厚道得多:“依我看其实还好。以皇帝往日的性子,若是真厌恶一个人,从不会表现在脸上。”
梁王妃的心思却并没有在这上面,她有更重要的谋算:“阿淑难得来一次城内,今日就去姑母家住,这四年你一个人住在城外,又不与别人来往,我就是想照顾你都不能,瞧你如此单弱,看得我心疼。”又叹了口气,“阿沅如今病得沉,不知还有多少日子,你们姐妹一场,纵然先前有过什么不愉快,如今也该去看一眼。”
文贤太子妃沉默片刻,叹道:“我听姑母的就是。”
皇后憋着一口气回了紫宸殿,进门就命道:“收拾东西,今日就搬回椒房殿去。”
众人都吃了一惊,但看她脸色郑重不似说笑,他们也都不敢反驳,几个随侍听命开始忙活起来,收捡衣物及各色用品。
这里的风吹草动,立刻就有人报知前朝。
皇帝安静了一会儿,突然低喝:“滚!”
那报信的内侍一慌,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余怒未消,一拳捶在桌案上,一声闷响回荡在殿内,仿佛整座大殿也跟着震了一震。
皇帝沉着眉,拉开御案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小锦盒,揭开盒盖,赫然便是那支被扭得不成样子的铃铛簪。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平国公薛钧携长子奉旨求见。”
他慢慢将盒盖重新合上,冷冷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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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快乐。
逃兵惯犯,并不敢看评论,很抱歉让大家失望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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