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送走了王晟后没过几日,刘符便一身戎装地带人去渭水南边田猎。自从他带兵出征魏国、王晟监国以来,朝中上下一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直到他回来也未稍有缓解,暗藏的矛盾不仅没有解决,反而因为刘氏宗族对王晟的弹劾失败、以及刘德刘凌等人一同被杀而愈演愈烈。王晟虽然看起来文弱,对百姓也一向颇为怀柔,但行事刚猛,尤其对百官毫不留情面;而刘氏宗族随他起兵,共同肇基,功劳颇重,又与他亲密非常,自然不能容忍王晟踩在他们头上。如此一来,两边便针锋相对起来。
这看起来像是王晟一个人与功臣亲族之间的矛盾,但刘符知道,其实不然。王晟虽然孤身事国,但在这件事上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就好比在此次甘泉宫一案中,他从川中提拔起来的廷尉张青就完完全全地站在了他的这一边,虽然廷尉所为也算是恪尽职守,秉公办事,但其中未必没有个人立场。而像张青这样的人绝不是单独一个,朝中大有人在,将来还会有更多。在刘符起兵之初追随他的人,现在无一不是地位显赫,而刘符想要夺取天下,必须广揽天下之才,必须任用新人,不可能仅凭功臣宿将成事。于是新贵与旧臣之间暗流涌动,暗中冲突已成定局,王晟虽为百官之首,无朋党之意,但无论他是否愿意,他同时也是新贵们眼中的主心骨,他行事虽正,但想将自己摘出去也绝无可能,故而能消弭内忧的只有刘符这个雍王一人。朝臣与魏国新降的官吏都在观望,功臣新贵不能并重,只看刘符如何取舍。
“诸位!今日田猎,来的都是我们自家人,今日无有君臣,大家不需拘束,各凭本事即可!”刘符只带了宗族子弟,未带其余众臣,但因着他最初起兵时,同乡的族人纷纷拖家带口前来投奔,故而此时行猎声势仍然不小,除去兵士外,竟足足有二百余人。他们这一支都是匈奴后裔,祖辈世世代代生活在马背上,后来虽然与汉人杂居,但上上下下仍都精于骑射,故而猎场上上至皓首老翁,下至总角孩童,全都跨在马上,背弓负箭,刘符环顾一圈,笑道:“好!我刘氏男儿,各个都是英雄!今夜我就在这猎场设宴,不过可说好了,今天没饭给你们,自己打到什么,晚饭就是什么,打不到猎物的,今晚可要饿肚子了。”
“是!”
“话不多说,我先走了!”言罢,刘符一扬马鞭,当先去了。众人四下散开,或单人独骑,或三两成群,纷纷去寻找猎物。
刘符自恃骑射过人,故而毫不担心,只在林中信马由缰,等着看能不能遇到什么大一些的猎物。转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大猎物没看到,却碰到一队孩童,看着都还不足十岁,骑着小矮马,背上挎着短弓,腰间都悬着野兔。刘符笑道:“都打到晚饭啦?”
“对呀!”他们家长不在,故而这些孩子见了刘符也不知道要行礼,纷纷开口答道。其中一个孩子见他两手空空,颇为同情,于是便解下腰间的兔子想要献给他,其他孩子见状也纷纷效仿,刘符笑着逗他们,摆摆手面色为难道:“你们自己辛苦打的兔子,我怎么能要?”
孩子们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又都纷纷从善如流地放下了手,只有最一开始给他兔子的小孩面色纠结了一阵,终于还是把兔子往前递了递,“还是给你吧,你这么久都没有打到猎物,肯定是打不到了,晚上没有东西吃,你就要饿肚子了。”
刘符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嫌弃箭法,闻言面色颇为古怪,并不去接那兔子,又问道:“可是你把兔子给了我,自己晚上吃什么?”那孩子在小矮马的背上挺了挺胸,“我既然能打到第一只,就一定也能打到第二只,晚上一定有兔子吃的。”说完,抬起手,把兔子往刘符手中塞去。刘符接过兔子别在腰间,拍了拍他的头,哈哈笑了两声,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爹是谁?”
“我叫刘越。”这孩子问题答了一半,随即脸色一红,住嘴不言。旁边的小孩替他喊道:“他爷爷是云阳侯!”他们这几人年纪相近,平日里在一起玩耍时,难免攀比你爹爹和我爷爷哪个厉害,虽然各有胜负,但对外人说起时也都互相引以为荣,好像别人家的爷爷也是自己爷爷。刘符点点头,暗道云阳侯刘武自己不怎么样,倒是教出了一个好孙子,见刘越低下头去,奇道:“我问你,你怎么不说?”
刘越低声道:“爷爷不让说……”
“云阳侯是几个最高的爵位中的一个,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越嗫嚅,“我也不知道哪里惹爷爷生气了,爷爷一个多月前突然不让我在外面和人说自己是他的孙子。”
刘符摸摸下巴,随即恍然,暗道刘武真是人精,一个多月前正是王晟杀朱成之子朱子业的时候,刘武从此便让家人收敛,看来王晟那时为他立的威,还当真立起来了。刘符虽然对刘武带人弹劾王晟一事颇为不满,但也不得不赞赏他这个王叔真的聪明,他见了刘越,心中喜欢,于是笑道:“我欠你一只兔子,和你一起去打猎吧。”
“好!”刘越对他也觉得十分喜欢,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虽然眼前这个大哥哥射箭不好,打不到猎物,一会儿一定会拖累他,但他笑起来的时候让自己感到莫名的亲切,心里一软,就不忍心拒绝他的提议。而且他也知道刘符是他们的王上,比所有人都大,虽然他还不理解权势的真正含义,但对刘符已经生出一种朦胧的崇拜,虽然不知道刘符厉害在哪,但是看到他就觉得十分厉害的样子。
刘越挥别了其他的孩子,然后就紧跟在刘符的后面,重又向林中深处走去。刘符坐在高头大马上面,刘越人小马矮,抬头只能看到刘符的马屁股,想要看到刘符的背影,得把头仰到天上去,刘越仰头仰得累了,正在扭脖子时,忽然听到刘符问:“我们打什么,还是兔子吗?”
刘越点点头,“我只会打兔子。一会儿看到兔子,你不要动,看我怎么拉弓,你也要学一学,不然将来在战场上,不会射箭怎么行?”
刘符笑了良久,才道:“正是。那就有劳了。”
“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打到的。”
刘符颇为认真地点头赞同,而后为难道:“我胃口大,一只兔子吃不饱,怎么办?”刘越闻言一愣,随即咬咬牙,“我加把劲,天黑之前,应该可以多打几只给你。你,哎……你可一定要好好学射箭。”
刘符又问:“打好几只一模一样的没意思,兔子上面也没多少肉,要不然我们就打一只大的猎物,鹿怎么样?”刘越神色一整,严肃道:“打猎和读书都要循序渐进,你不要好高骛远,连兔子都不会打,怎么能打鹿呢?”刘符听他说话奶声奶气,但教训起人来却像大人一样,再也忍不住,伏在马颈上笑得直不起来腰,断断续续道:“你还知道…好高骛远这个词呢…哈哈哈……”
“自然。”刘越没听出来刘符是在笑话他,摇头晃脑地认真道:“古人云:病学者厌卑近而骛高远,卒无成焉,你没有听过吗?”
“听过、听过……”这一句刘符是真的没有听过,但是他哪里能承认自己读的书比一个不到十岁的娃娃都少。嘲笑他不通骑射可以,因为他本来就精于此道,一向颇为自信,所以别人怎么说他都不在意,但是嘲笑他读书不好就是真的戳到他痛脚了,要不是看刘越年纪小,童言无忌,他都是要生气的。然而他到底还是不能毫无芥蒂,于是反过来挑衅道:“咱俩可不一样。你已经会打兔子了,但还是不想打鹿,我看不是因为怕好高骛远,是因为力气小,打不了鹿吧。”
刘越脸一红,没承认也没否认,过了一阵道:“我力气小,打鹿容易失手,但是打兔子就会成功。如果失手,就没有饭吃;兔子虽然小,但是一定能打到,不会饿肚子。”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