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欲望（1 / 1）

怨姬回来了, 霏婴的怨气也暂时被压了下去, 红楼又恢复了平静——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无聊。

三妹出走这件事，其实并不出曌云裳的意料——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三妹与四妹之心思外界，也非是一日了。不但她们, 哪怕是曌云裳自己，小时候也对外面产生过许多好奇。毕竟那是个她们所不曾接触过的、却又时常在旁人口中听闻的世界。

只但曌云裳的好奇又与其他人有所不同，其他人所好奇的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总觉得那个世界或许会比红楼要好一些。曌云裳所好奇的, 却是外面的世界会有多差。她从不觉得外面会比红楼好。红楼里有一切美好的东西：权势、富贵、武功、事业，以及天底下最有趣的玩物。

玩物。

曌云裳想起楼无痕，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说出来旁人肯定不相信，但她之所以会心甘情愿地留在红楼，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红楼是一个好地方，除了因为这里什么都有之外, 最大的原因, 便是楼无痕。

霏婴和怨姬都觉得红楼的生活很无聊, 不是练功，就是学医, 景色局限在那几处花园, 游乐仅限于那么几场歌舞，而无论花园或是歌舞, 都还是传承了许多代的老物, 从小听到、看到大, 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实在引不起人的兴趣。

假如没有楼无痕，曌云裳大概也会和她们一样，觉得所有的东西都一成不变、无聊透顶。但是曌云裳有楼无痕。

从楼无痕出生时起，她就已成为了红楼中最大的变数——上代二宫主不忍杀害儿子，因而叛出门墙，二宫主后继无人，只能从剑婢中选出一人，生下一女，继承了二宫主之位。此女的出生既源于前代二宫主的背叛，其继位便代表着红楼的耻辱。而剑婢之女的身份，更使她虽比其他姊妹都更早担起了宫主的权位，而且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位——毕竟其他姊妹都是由亲娘抚养，只有楼无痕是养在曌云裳之母膝下，名为养女，实同臣仆——在实际相处中却比诸位姊妹都低了一头。

曌云裳从小就知道这一点，也肆无忌惮地利用着这一点。还未登宫主之位的她，在母亲与其他人面前都是温良端方、宽厚仁恕的长女模样，唯独面对着楼无痕时，才会暴露本性。曌云裳折磨着楼无痕，以一种看似温和且无关紧要的方式一步一步地摧毁楼无痕的自信、使她离不开自己。

曌云裳说不清楚这种控制的欲望源于何处——是因为楼无痕在武学上比自己更有天分、导致母亲总是夸奖她而不是自己？或是因为楼无痕楚楚可怜的模样使人看上去就忍不住生出欺凌的欲望？又或是因楼无痕与生俱来的那种魅力，那种宽大、仁厚、使身边人都愿意折服于她的魅力使自己嫉妒？还是因为楼无痕是楼无痕、是她没有血缘关系名义上平等实际上并不平等的姊妹？甚或只是因为楼无痕是唯一一个真正和她一起长大、在一个母亲的抚养下受教育的姊妹、她最亲近的人？曌云裳都说不清楚。

曌云裳只知道，只要有楼无痕在，她就会莫名地兴奋，好像这平静如水的生活也充满了某种暗流涌动的激情一样。一日不见楼无痕，她便会心慌，便会猜疑，会想众人是不是都在背叛她。相反，若是楼无痕在身边，她便觉得安心，知道自己正稳稳地做着自己的红楼大宫主，剑阁的守护者，岁月轮的拥有者，一个端庄的、威名远扬的一代宗师。

可这样平静的日子，似乎也过不太久了。

曌云裳想起“剑会”二字，不甚愉悦地皱起眉，背起手，眼光不知不觉便落到远处二妹的窗上——为了更好地监视二妹，她常常留宿于离二妹不远不近、可以直接看到她窗户的房间，这样亦可营造出大宫主行踪飘忽的神秘气氛，使她在红楼之中的地位更加超然——却发现窗户是黑的，二妹并未回屋。

斜一眼铜漏，瞥见此刻时辰，更觉不悦——早已不是刚入夜的时间，二妹平常此刻，应当早已回到房中，或梳妆就寝，或看打坐，今日却不知去了哪里？

回想今日，怎么也想不起来宫中有什么大事，值得二妹这时间还不回屋，更生烦闷，也不走正门，径掩过侍女们，悄无声息地便摸到楼无痕的房中，检查被褥物件，并无异常。

一杯只喝了几口的水好好地放在桌上，不像是离去许久的模样，心下稍安，于黑暗中端坐等候，许久之后，才听细碎的声音，二妹亦摒了众侍女，独自一人钻了进来，呼吸轻促，似是有什么心事，借着隐约的星光一望，只见模糊的面容上晶莹一点，若星光坠入了眼眶，化为泪珠模样。

曌云裳一怔，好一会才想起来点灯，点时又不慎烧灼了手指，指尖传来的微微灼痛，倒令她镇静下来，若无其事地挥一挥手，将那惹祸的火折子碎尸万段，余光瞥出，只是望着楼无痕。

垂着头掩饰泪痕的二妹，这样柔弱，这样温驯，看起来格外地能撩起人的欲望。

曌云裳觉得自己心头燃起了熊熊的火，伸出手去，手上也像是带了幽冥烈焰一般，仿佛随时都能将二妹烧灼殆尽。

“二妹回来了。”她这么说，含着笑，尽量亲切，盯着楼无痕的眼睛，却蓦地生出嗜血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