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奔流到海不复回(2 / 2)
“泉眼呢?”
“我找过,已经干了。”
密密麻麻的草梗在月下摇曳着惨淡的白,谢珩望着一地荒芜,叹息道:“破落了啊。”
“是啊。”李淮生没有谢珩那样的感慨情绪。他随意坐下,捡了几根木条生火,然后开始给鹌鹑拔毛。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坐在董璇之、王漱石和荀留子曾经煎茶论道的地方给鸡拔毛?”谢珩哭笑不得。
“是鹌鹑,不是鸡。”李淮生熟练地支起烤架:“你嫌弃的话就回去吧,我一个人吃。”
“唉,我不是那个意思。”谢珩一边笑着一边坐了下来,“俗话说的好,‘三日不吃肉,面目可憎’,你看咱们也饿了三天,再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只是......”他扯紧衣领不让冷风倒灌:“只是,看到曾经辉煌过的东西破落了,心里不大好受罢。”
“就像我们这个时代一样。”李淮生把鹌鹑放在火上翻转,木柴燃烧哔剥作响。
“说什么呢。”谢珩踢了他小腿一脚。于是李淮生不再多言。
“咱们吃完了得把骨头埋起来,免得被村民发现又嚷嚷着让你带他们打猎,没完没了。”谢珩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盯着油光锃亮的嫩肉道:“说起来,咱们在这六朝风雅之地烤鹌鹑,还挺带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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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谢珩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在春闱考场,那日桃花开得正好。考官一身雪青长衫,捻着胡须对他投来高傲而冰冷的目光,忽而将卷子一把扯破。白色的纸片纷纷扬扬洒下来,伴着同学狂放的嘲笑,一并落在他身上。后来,画面一转。父亲端坐在厅堂之上,旁边站着大哥。父亲神色严厉地转着翡翠扳指,用他一贯低沉可怖的语气说:
“废物,没出息。”
谢珩只想逃。他转身就跑,后面有人在追,他跑啊跑,跑到路的尽头,眼前展开一片一望无际的海。坠进海水,他被一个浪头吞没,逐渐卷入黑暗最深处。力气一点点化为泡沫消解,心肺被巨大的压力压挤,他就只能任命般地下沉、不断下沉......
这时,不知是谁的手抓住了他。
谢珩大叫一声从梦中惊坐而起。
“谢珩哥哥,你不舒服吗?”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我们喊你好久你都没醒。”
“阿平?”谢珩略带惊讶地看着男孩和一旁正束发的李淮生:“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
“这么早?怎么了?”他揉着太阳穴。破晓前淡蓝的光透过窗洒落一地,静谧安宁。
“水怪走了。”阿平说:“游去海里了呢。”
“啊?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李淮生接话道:“村民全都赶过去看了。”
“走,我们也去。”谢珩快速穿好衣服。
“行李收拾在门口。小华家送给我们一辆板车,等会处理完水怪就直接赶路吧。”
“也好,这几天耽误的时间太多。”他匆匆打包,李淮生背上剑,两人一起推门而出。
顺着阿平的指引,他们终于来到那处“最后目击水怪出没”的地方。略带寒气的晨雾中,一条幽蓝的水道蜿蜒向前,没入远方一片苍茫。
“就这么走了哇......”谢珩站在石桥上极目远眺:“可水道不是还没完全疏通吗?”
“大概它感到大海的气息,硬是冲出了一条路吧。”独眼男走过来,把儿子扛上肩膀,望了望流水两岸:“这两边的碎石全是它带下来的,有些上还带着血呢。”
他们朝桥下望去,只见岸边已经围了许多议论纷纷的村民,有的还打着灯笼。
“淮生哥哥,它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阿平问。
李淮生“嗯”了一声。
“好羡慕啊,我还没见过海呢,我也想去!”阿平眼里闪烁着星星。
“我也很羡慕。”谢珩拢起衣袖:“它终于自由了。”
风吹过大地,树叶一齐哗哗作响。
视野尽头,连绵不绝的蓝色山峦沉静在飘渺的云雾中,流水倒映着微光奔流而去,一泻千里。他们仿佛看见那条巨大的鱼,一道黑色的影子,挣扎着冲破泥沙,撞得头破血流,最后终于游入平缓的河道,慢慢消失在天际。
——年轻即是出发。登楼远眺云山外的云山,淌下的眼泪流到笑窝里去。
【第一卷 完】
BGM — Yellow Coldpl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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