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气脉逆行（2 / 2）

装着茶水的杯盏递至林静逐的面前，林静逐却没有动。他看着浑然无事的罗雀，猛然抬手，将杯盏打翻。

他病恹恹的，这么一动怒，黑眉乌目的脸上莫名染上一层淡绯，恍若卷着桃花花瓣的早春寒气，越发冰冷。

“公子？”罗雀也不生气，捡起杯盏丢在一边，走过去说：“公子您不知道这天啊，一直在下雨，就今天突然放晴，许是知道您醒了，不敢不露脸。”

小孩这张鬼扯的嘴，林静逐恨不得捡个什么东西给堵上。他撩起眼皮子盯着罗雀，罗雀没心没肺地与他对视，没在笑，眉眼间偏偏有一股讨人欢喜的神色。

跟这么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小东西置什么气呢，林静逐起身，慢慢拖着身体走到桌旁，罗雀赶紧给他又倒了一杯清茶。

这么休息了半日，林静逐的力气渐渐恢复，却始终有些病恹恹的。以犀角香炼制而成的锁灵丹，拘克周身真气，一下子服用过度，直接就损到了气脉。

池中菡萏簇簇，林静逐缓行于池上长廊，罗雀正在四处寻找有多少新筑的燕巢，只乌停云跟在林静逐的身边。

他将这些日子里的事一一告知给林静逐。钱塘城里的那些大小帮派，虽然免不了需要应付一段时日，但此时并不显得紧要。而罗雀背后那处印记，在罗雀体温恢复正常之后便消失了，仿佛是他眼花。

“那倒不一定。”林静逐说，略微思忖着。

罗雀这人没心没肺，却也不是半点想法都没有。林静逐自小义山的初见开始回想，慢慢就想起了很多细节。

那时在金家寨，乌停云为了试探罗雀是否会武功，因被守宫咬伤而踹中罗雀的胸口。那一踹虽未用全力，但也是带着气力的，罗雀却跟没事儿人一样。

而在青州府捉住罗雀之后，林静逐见他脏得像个乞丐，当时就要剥他的衣服去洗澡，但只是洗了个头发，罗雀并未让他碰别的地方。

林静逐自小警觉，不大让旁人近身，因而也未怀疑罗雀的反应，只当小孩对他人尚有几分警惕。如今想来，罗雀应是害怕身上的印记冷不丁出现了被人看见。

应角角的那个亲爹交代他们一家与罗雀相识的经过，也曾说过因罗雀在河边昏迷，被应角角的母亲捡回家，躺了好些天。

思及此，林静逐不由蹙眉，说道：“入密室那一次，想必嘟嘟也是忽然气脉逆行，体内真气攒动，便听见了地宫之中滚珠的声音。”

但当时具体是何情况，罗雀先前绝口不提，如今又怎会细讲。林静逐撇撇嘴，有些无奈道：“他倒是敢跟我玩心眼。”

想起那天松鼠和守宫的反应，林静逐说道：“守宫的眼神可致人晕眩，便是我常年服用犀角香也无法抵挡。想来过去，每每气脉逆行之时，罗雀靠着守宫而先一步晕厥，不必一直痛苦。”

但那只是意识昏迷，气脉依然在逆行。

平时气脉隐匿，只在某些时刻突然爆发，倒行逆施，有如走火入魔。别说罗雀什么都不记得了，便是记得也只能束手无策，听天由命。

若当年在雍容关没有松开手，罗雀又何至于经受这些苦痛。林静逐的胸口猛然一窒，重重地咳嗽起来，翻手便将一颗锁灵丹送入口中。

乌停云忍不住说道：“你太过依赖锁灵丹了，哪天没了它，你会直接七窍流血而死。”

“十年前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林静逐淡笑，眼中生死仿若尘埃，不值一提。

十年前他筋脉俱断，只剩一口随时会没了的气息，药老头听从皇上的指令，以犀角香为他续命。命是捡回来了，但也只是捡回来了而已。

犀角香是药，也是毒。

林静逐思来想去，知道罗雀不愿与他人有太多亲密的关系，除了少年心性，潇洒不拘，也有随时会死亡的这么一层顾虑在里面，于是不打算再做以守宫为人质的事。

身体又略好一些，不再频繁咯血了，林静逐唤来罗雀，将那时把他从城外救回的事说了一遍，随后问道：“你是不是还想走？”

罗雀说：“当然不——”

林静逐懒得听他鬼扯，直接说道：“若哪日没人救你，你就那么死了呢，让你的大哥二哥三哥们就地分尸，把你吃了，连口棺材都不用？”

正是春日里最好的景色，阳光灿若金线，满院繁花葳蕤，罗雀背靠着窗户，发带被风吹起。

他看着林静逐，见林静逐神色平淡，不似故意刻薄，想了想便说道：“繁花三千，春泥一抔。世间万物生于草野，自当归于草野，要棺何用。”

这小孩总有气人的本事，林静逐已懒得与他置气，将手中的东西抛掷过去。罗雀下意识接住，是一个寸许的青玉瓶子。

林静逐说：“锁灵丹，你认得的。”

罗雀点头：“公子您的药。”

林静逐说：“这药是北落师门的药老头给我的，药老头是圣上的人，我跟圣上闹翻了，这点药用光了，我就会死。”

罗雀看着他。

林静逐同样看着少年，眼眸里有淡淡光华流转，嘴角微微勾起：“既然你觉得自己和外面的杂草一般，死了便死了，那好，我把锁灵丹全给你，把我的命给你，和你一起化作草野间的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