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湖中筑（2 / 2）

此次药老头来钱塘，自是因为林静逐病重，而林静逐也早早就准备好了诊室。药老头说他病情严重，旁人又怎敢多耽误，大太监立时催促起来。

林静逐少时在北落师门，就由药老头治疗，甚是明白药老头的秉性，诊室安排在湖心小筑，旁人无法打扰。

而诊室之中，除了林静逐、药老头二人，也只有罗雀和跛脚瞎子在旁打下手。

乌停云、大太监在内的所有人，都候在湖边长亭里。一时风雨疏朗，众人静谧，乌停云倚栏而立。大太监坐在亭中藤椅上捻着一串佛珠，似是在为林静逐祈佑。

.

湖心小筑内。

林静逐坐在榻上，跛脚瞎子点灯，犀角香的辛涩香气缓缓在空气里漫开。隔着屏帘，罗雀正对着炉子烧热水，眼睛从帘底下往里探。

药老头在卧榻旁侧身而坐，取金针十二支、银针三十六支，一一摆在面前铺着棉帛的铜盘里。

之后不再有动作，只看着林静逐，说：“你明知犀角香是毒，为什么还一下子服用了这么多锁灵丹，当我这边是批发的吗。”

昏黄光线里，林静逐轻轻一笑：“若不是圣上旨意，你还会再给我锁灵丹吗。”

药老头说：“怎么，如今有林家堡为你撑腰，你千辛万苦这般设计，将我招来钱塘，是为了报仇？”

御赐金牌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这个时候出，内里不可能没鬼。

林静逐依旧带着淡得看不见的笑意，说道：“犀角香的确是毒，但当年如果没有犀角香，我连站都不能站起来。更何况，你向来视他人性命如无物，若非圣旨，也不会对我有杀心，我何至于要去记恨你。”

帘外的罗雀愣住。

角落里的跛脚瞎子动了动脑袋，药老头看着林静逐。他曾看着这个青年从鬼门关前爬起来，一步一步挺直了腰，成为帝京人人口中所言的林公子，如今名扬天下的玉面修罗，但他从不知青年心中所想。

药老头说：“你找我来，总不会是为了叙旧吧。”

林静逐说：“不可？”

药老头说：“我早说过，你经脉俱断，只能以犀角香续连体内气脉，气尽则息止。唯一使你活下去的方法，是修习全本天地老。但二十八星你也去过了，天地老只有残篇，根本不足以使你脱胎换骨，气脉续生，更可能会因你蛮横吸取他人内力，遭到反噬，七窍流血而亡。”

林静逐沉默片刻，说道：“我想让你看看外面那孩子。”

外面只有自己，罗雀站起来，推开屏帘便走了进去，犀香之火微动。

药老头看也不看罗雀，说道：“失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更何况他与武王那般相似，想冒充也冒充不了。”

“不是失忆。”林静逐将罗雀体内内力骤然而生又骤然而灭的事情说了一遍，药老头的目光猛地亮了。

他起身，抓起罗雀的手腕试探脉搏，半晌说道：“没有任何问题啊。”

转念意识到自己落入林静逐的算计里，默默压下好奇的念头，平着表情看林静逐。

林静逐又是一笑。

天下名医，大半出自药师谷，药老头也不例外。

但与那些心怀慈悲、医济苍生的医师们不同，药老头平生最大的兴趣是探索医术的极致。当年他二十岁出头，便是药师谷谷主之位的不二继承者。

那时他听闻了赶尸小鬼的来历，大为好奇，费了一些波折取得其身上蛊毒，将这些蛊毒种在了多位正常人的体内。

那些正常人，有些是刚刚出生的婴孩，有些则是半身入土的老者。

未及两年，此事被人发现，于药老头继承药师谷谷主之位的当日，被人当众揭发。药师谷的戒律首条，便是“不主动伤害他人性命”，因此药老头被赶出了药师谷。

若只是这般，一个被赶出师门的弃徒也不会得到“杏林圣手”的赞誉之名。

药老头被赶出药师谷之后，流连于西蛮南夷等地。

这些地方常年被异族和魔教占据，民风日渐粗鄙，恍若化外之地。他却如鱼得水，不再被中原武林人人挂在嘴边的道德束缚，尽情以活人钻研医术。

约过了七八年，药师谷因南北武林的纷争而陷入劫难，危在旦夕。当时的谷主，也就是药老头的师弟，飞鸽传书向药老头求救。

药老头未言一字，当即返回药师谷，以自己所创的毒|药击退敌人。

危机解除之后，众人一时又是议论纷纷。有言药老头品行不端，性格暴虐，视人命如草芥，谷主不该失节。有言药老头救人有功，往年过错应当一笔勾销，重入药师谷。

这场议论引起了天下人的围观。

此时的药老头，早就不将药师谷看在眼里，扭头就走了。

他再次出现，已是三年后，伴随着皇帝的圣旨。那圣旨昭告天下，册封药老头为“杏林圣手”，且一同担任药师谷谷主。

江湖之事，岂容朝廷插手。

一时之间，别说药师谷，便是天下众多门派都加入了反对的队伍。但药老头带着天残地缺的跛脚瞎子，两个人就站在药师谷的门前，放言道：“谁的医术能胜过我，我便任由此人处置。”

至今，又一个十年过去了，仍未曾有人胜过药老头。

药老头也顺理成章地坐了这么多年的药师谷谷主之位。

然而经此一事，药师谷在江湖中的名声一落千丈，药老头担任谷主更是成为北落师门投靠朝廷的铁证。一时之间，众多门派脱离北落师门，要么偏安一隅，要么转而投靠南落师门。

然而无论是在南落师门，还是在北落师门，药师谷众人至今没有抬得起头。谷中弟子出门行医，皆以青纱覆面，以示无颜。

药老头对药师谷弟子的行为并不在意，他也没有理会谷中诸多杂事，常年伏居于北落师门，潜心研究二十八星中的医药典籍，继续以他人诟病的方式钻研医术。

他无所顾忌，肆意将种种药物施于活人身上，自是因为有朝廷撑腰。

药老头说：“你这般设局，今日又特意将诊室安排在如此一个僻静的地方，便是不想让旁人知晓。但你怎知，我不会告诉皇上。”

林静逐看着他，目光在灯火里闪烁着璀璨神采，说道：“若我说，你不敢呢。”

药老头说：“天下没有我不敢之事。”

林静逐说：“那你敢告诉天下人，是你杀了北宗吗？”

“你——”药老头一惊，目光直直地看着林静逐，“你何时知晓的？”

热门*小说txt下载www.dizh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