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医者心(2 / 2)
跛脚瞎子手里一松,捂着自己的脑袋,疯了一般冲出去,撞倒炉子,滚烫的热水泼出。他一直冲向屋外,冲倒筑上栏杆,冲进湖里,巨大的水花惊动远处众人。
他在水里面扑腾着,手脚间的力道奇大无比,一道又一道水花冲向半空。
“他是在找什么吗?”大太监说。
乌停云掠身而去,堪堪靠近跛脚瞎子,伸手搭住后者的肩膀。跛脚瞎子一把按住他的手,顺着手腕摆动起来,直接将乌停云甩向远处。
乌停云急速转身调整气力,凭着一根柳条荡回岸边,整个人却有些懵然,看向依旧在湖里扑腾水花的跛脚瞎子。
跛脚瞎子浑身湿透,张着嘴巴呜呜啊啊,在水中横冲直撞,想要捞出什么似的。
他想将当年在北落师门的那个小少年捞起来,小少年浑身是伤,孤独地缩在黑漆漆的屋子里。
那时所有人都说小少年会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可是在他一次又一次撞破铁门之后,小少年将所有的门都换成了布帘,布帘上有香气,他可以闻到。
他兴高采烈地收拾行装离开北落师门,想和那个孤独、敏锐、聪明又温暖的小少年见面,但此刻的青年以他无比陌生的口气,威胁他们共同的恩人。
他打了个嗝,愤怒又悲伤地将自己埋入湖底,菡萏的根茎被他扯断,红鲤被他拍到岸边,湖中一片狼藉。跟出来的罗雀被几尾红鲤砸中,只有往回退,边退边冲乌停云喊:“没事,他觉得闷了撒撒气。”
人与人之间,泾渭分明的不是善恶,而是立场。立场可以随着利益的变化而变化,血海深仇者,可以同席而坐;同甘共苦者,可以倒戈相向。
诊室内,林静逐始终坚定的眼眸忽然闪烁了一下,眼中光芒璀璨一瞬。他说:“药师谷的戒训是不能伤害他人性命,然而天下屠戮滥杀同类者,每天都在发生。对于医者来说,真正不希望发生的,是本可以亲手救活的人死去。
“皇上让你对我使用犀角香,虽然将我救活,却根本活不了多久。你把天地老的事告诉我,让我去登二十八星,你希望在我身上,能够看到天下医者都希望看到的奇迹。”
他看着药老头。
药老头未逾半百,常年与各类药物接触,头发灰白身形佝偻,仿佛已至天命。
林静逐说:“我是你的奇迹,对吗。”
药老头看着林静逐,满室犀香之火中,他蓦地洒然一笑,眼神里透着旁人难以理解的癫狂笑意。他说道:“对,你是我的奇迹,而后代百世千世万世将视我为奇迹。我要著成世上最伟大的医药典籍,我要那些唾弃我的人跪着翻阅我的典籍。
“他们凭什么唾弃我啊,他们眼中重要的不是旁人的性命,只是他们自己的脸面罢了。但我就要他们抬不起脸,还要他们的子子孙孙如供奉祖辈一般供奉我的牌位!”
他从青年璀璨如芒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他款款起身,走到筑外,冲着不停吐泡泡的湖水说道:“瞎子,过来。”
.
林静逐、罗雀、药老头和跛脚瞎子在湖中小筑待了三天,到第五日,药老头、大太监一行人离开钱塘,往北而去,乌停云随行护送。
是夜,林静逐熄了灯火,于黑暗之中闭目。他听见声响,窸窸窣窣地窜进屋,窜进床头锦被里,一把抱住他的脚。
罗雀说:“公子你的被窝怎么这么冷。”
林静逐抬脚将这个小坏东西踹下去,小坏东西就是心里没点自知之明,又爬了回来,一路从被子里拱到林静逐的心窝口,脸对脸地将林静逐死死抱住,蔫坏地笑。
“做什么?”林静逐懒得理他。
“替公子暖身体啊,”罗雀摸索着将林静逐的双手也揣进自己的胳肢窝,“药先生不是说了么,公子身体不好,桃树没结果之前都容易寒气侵体。”
林静逐就寝前,锦被垫褥都由丫鬟烘得热乎乎的,只是他睡着之前,锦被便已经冷了。
“你别乱动。”如果此刻有光线,罗雀就能看见林静逐的眼神有点危险。
罗雀趴了会儿,终于憋不住了,说道:“公子,那天跑西子月巷行刺的人,真的是什么诗宗主么。”
林静逐说:“问这个做什么。”
罗雀说:“诗宗主和骓逝雪关系那么好,他要不待见我们,骓逝雪不也就没办法跟我们做朋友么。”
他停顿了一下,“而且皇帝是我的二伯啊,他连皇帝身边的太监都杀,跑来杀我怎么办?我还守着公子的锁灵丹呢,我可是公子的命。”
他越想越觉得复杂,宁愿不必恢复记忆,不认皇帝也不认林藏星这个身份。
林静逐笑起来,把他从胸口上推开,让他侧身枕着自己的肩膀,说道:“那不是诗宗主。”
罗雀说:“武功那么厉害还不是?”
“那是大太监安排试探我们的人,”林静逐说道,“我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到了钱塘突然武功大增,你觉得皇帝不会疑心吗。”
这话说得通,但罗雀还是有些不理解:“那为什么刺了一下就跑,太监还说是冲他来的?”
林静逐慢慢说道:“皇帝并没有想要杀我们,只是为了试探我们二人的身手。先前我被人看见的,除了比翼箭便是裂天手,如今又有了缚天丝,这三者在江湖上已经足够厉害了。倒是你,没名没姓,皇帝更想知道你的底细。”
罗雀不由说道:“公子,你为什么如此确定,皇帝没有要杀我们的意思?”明明先前在青州府,一口咬定皇帝有杀心的。
林静逐笑了笑,拨开罗雀的头发,将嘴唇凑到后者的耳边,说道:“知道为什么有些旨意,要由大太监亲自传达吗。”
罗雀觉得耳朵痒痒的,痒得一直窜进心里。他说:“为什么?”
林静逐说:“因为真正的旨意,在大太监的手上。”
罗雀说:“嗯?”
林静逐的声音低低的,在被窝里捏住罗雀的一只手,在那手上的手指间捏了捏。
他说:“大太监手上的戒指,单数为死,双数为生。”
说完与那只任他揉圆捏扁的手十指相握,“只要是双数,再危险都不必担心。”
罗雀:“……”
罗雀根本不记得大太监的手上有几枚戒指,细细想了半天没想起来,猛然又想起什么,默默说:“那皇帝知道我武功很糟糕了,又没想杀我,我就不用继续练武了吧。”
原来等在这儿呢,林静逐扔掉他的手,说:“明早扎马步一个时辰。”
“公子!”罗雀手脚扒拉着缠住林静逐,“被药先生在小黑屋治疗三天的人可是我啊,让我休息几天吧。”
林静逐说:“两个时辰。”
罗雀立时闭嘴,手脚在被窝里摊开,作挺尸状。林静逐探头看他,他已经呼噜呼噜地进了梦乡。
“糟心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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