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第八十九章(1 / 2)

加入书签

铁甲马车颠簸了一日又一日,走过山高水远。

男人的风寒好些了,贴身护卫为他披上毛皮大氅,裹住皱褶的黄袍。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几将烧尽的手炉,剑眉下一对平日里锐利明朗的双眼变得失神。

空茫的眼中,似还烙印着最后看到的那一幕箭雨。身边的护卫也还记得,皇上冲出马车的那声嘶哑的叫唤。至此,皇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马车外,是临安侯和将领们的商议声,自从他们离开河提道回到山口道,留在那里的守备军果然受到了一群人的偷袭。

肃王质问是否为蒙面黑衣之人,他们回道:并非如是。

但黑衣人而后出现,他们不知是敌是友,当黑衣人四散而去,剩余的偷袭党羽也都逃无踪影,受伤被擒的人吞毒丸自尽,无法问出详情。

如今,大队日夜赶路,终于渡过大江。当日漓江与卫戎都统一会,总共三百人的精兵竟然折损了一半。但无论如何,也算是一场胜仗,且胜得至关重要。

肃王卸下沉重的外甲,披上大氅,默然啖茶。他一张苍白的脸和今时的父皇倒是相似,时下无人敢惊扰他。

从肃王现身直到今天,临安侯的将士们终于领会到这位落魄皇子的手段,和那张孱弱外表下的执着。

“你是说……京城里卫戎军制服了兵部掌管下的其余亲卫,且占领城门,就连城外的京十五卫也没有办法攻入?”临安侯沉稳的声音,问面前之人。

报信的校尉回道:“是,这便是今早收到的飞鹰传书。”

肃王默然接过,摊开细看。

“这……”肃王的手颤抖着,紧抓书帛,“这竟是京师的卫戎军所传……”

临安侯上前接过书帛,看罢,更是一脸深沉。

议论持续了良久。

皇帝所在的马车被冷落在一边,只有将领送去茶水和热炭。营地的环境艰苦,只有马车,还算得上是个适合安置皇上的所在。

“肃王殿下!”

唰!

马车上的贴身护卫连忙行礼,而拉开箱帘的肃王气息急促,低沉的声音似压抑着满腔焦虑:“父皇,儿臣请父皇交出止战玉戈。”

坐在马车深处的男人微微抬睫,恍然如梦醒,又再垂眸,回以沉默。

沉默的男人自顾自地笑了,他知道应该如何作答,所以不必再说。肃王见对方无动于衷,再也按捺不住,请示的声音愈来愈大,临安侯将急躁的肃王拉回,沉重的商议一直持续到日落黄昏。

一只燕子带霞飞去,男人抬起颓然的双眼,却追不上那灵巧的影子。

朕宽赦你。

他的心中回响起自己的一句话。

“不……需要被原谅的,是朕,是我。”

“他救了我,我也应该救他,我身为天子,只有我可以……我竟力所不及,竟没有做对。”

一直都没有。

“明明他都来到我的面前了,来到我的身边了,而我……”

一直都被他所救,却不知道他才是渴望被拯救的人。

皇上,梦别想要你的命。

“呜……!”

那句话是属于那个人的告白,他却明白得太迟。男人的胸口在徒然地悸动着,每一次都痛得喘不过气,仿佛最后的箭雨**的是他的身体。

“皇上!”

“咳……咳咳……”

护卫看着明显变得苍老的皇上,不知如何是好。周围又噪吵了起来,是医师?还是宦官?洪宣皇帝闭上眼,昏暗袭来,带来又一个混沌的梦。臣下的躁动,侍者的吵闹,他都听不见了。

那是陶雪义成为卫戎都统徒儿的第一个春天。

池如明镜,春华倒影,师父的身影离水面太近了,他只是这么独自站着,不发一言。

陶雪义还记得,师父后来对他说了很长一段话,他却没有听明白,总以为师父在讲隐晦的剑道。那一天,师父坐在亭中独酌,与他一同浸沐春光。

师父对陶雪义说,你就像一个小小的茧,不进不退,是他想要的人。

卫戎军有名无实,却是皇上不可或缺的力量。上直十二卫尽数归兵部掌管,而皇上需要的是直属于他的部下,每个卫戎军都是存在于十二卫之中,却心归陛下之士,也是拜服卫戎都统之武勇之士。师父说,若有一天他倒台,卫戎军也可安在。

希望如此吧。师父说着,微醺染面。

每一年春和景明,都有如此一幕:师徒闲游,一人微醺,一人静伴,偶尔带上一只年轻的灵隼。姬梦别在陶雪义的记忆中,是个他不敢深入了解和窥探的悲伤之人。就像一个黑暗中不断下沉的受难者,而他的世界只剩一条红线,他不得不抓住这一丝半缕的唯一,渴望被这样的东西所救。

匆匆经年,黑暗里头的人再也不提拯救了,他只渴望一份终结,一份无限接近甜美的消亡。

多年后,远在西南边瑰丽的漓江畔,碧绿涟漪荡散了水中的血,吞去了无情的箭。

如画的山水间不应有的尸骨不知何时被人敛埋了去,春暖风和,河畔的野花开得比每一年的春天都要鲜烈。石坡上,两个纤细的身影浸在风中,身穿黑衣的女子拨动着手上的佛珠,玉唇轻启。

怛垤哆,唵。伽啰伐哆,伽啰伐哆;伽诃伐哆;啰伽伐哆,啰伽伐哆,裟婆诃……

“阿静,这都多少遍了,还没完?”爱如席地而坐,阿静的身影和经文惺忪了她的眼,手里上下翻飞把玩着的物什差点没接稳。

“呼……”幸好接住了。这块巴掌长的美玉润白透亮,雕刻龙纹,想必,远远不止价值连城这么简单。因为这是从她的表哥手里得到的。

陶雪义走了,就在几日前。她与阿静来到这片河畔已是肃王军队离开的次日。数十具士兵的尸首,一地残箭折枪,在山水之间,战场虽非惨烈,却是凄冷。他们在岸边寻到第二日清晨,才在一里之外发现了陶雪义和叶峥。

叶峥背后有两处箭伤,在水里失血甚多,陶雪义面色苍白,却扛着叶峥一路走来,直到遇见两人才虚脱倒下。

爱如不知他们是从多远走回来的。陶雪义让爱如和阿静只为叶峥疗伤养气,他静坐在一边,手里紧紧握着这块白玉。

当时,爱如认为这一定是对他而言至为重要之物,当她问出此物来由和作用,更是震惊。

但最让她错愕的,是陶雪义竟然毫不犹豫地塞给了她。

爱如把玉戈放在眼前,挡住阳光,在白玉折射的光晕之中,她又想起了表哥交给她时,那一句不算理由的理由。

让她心慌了许久,直到现在。“哈……”她叹气,闭上眼躺在石块上,抓住玉戈的手按在胸口,却按不住澎湃的心情。

“居然就这么……把关乎京师命运的东西交给我,这算什么嘛。”

“爱如。”阿静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边,“你可是还因为过去仇恨当朝?”

“呵,那还用说?”

“陶公子和你的心境差不了多少,他懂你的恨。”

“……”爱如的声音硬咽起来,“我懂他的意思,我……我也懂他的心,就是因为这样……我……”

泫然欲泣的脸蛋被阿静修长的手轻轻抚摸起来,爱如由着阿静把她当做小动物。

意难平,几多愁,放下,不放下,消灭,了结……在她的心中纠缠着,手中的玉戈被捏得滑溜溜的,胸口的淤堵之感难纾解。“啊——!麻烦!”爱如最终是抬头长叹一声。

阿静看着她鲤鱼打挺,簪花和发髻都乱了。

爱如叉着腰,泪花已经憋回了眸里,“笑什么?我手里拿着的可是狠东西,你不怕我去京师荼靡一番?”

“你可是要去?”

“……”爱如咬了咬红唇,抱臂于胸,仍不得解的情绪都映在阿静澄明的眼中。

“真烦。我一定是被你传染了,好一个圣女。”

阿静只是笑笑,她跳下石坡,牵起马儿的缰绳,抬声道:“在嘟囔什么呢?时候也不早了,要找景柯小少主还是得抓紧些。”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