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2 / 2)
人生大事上,吴聪生也不想让儿子迁就,要不然将来过日子硬不起腰板。
在迷蒙中,感觉才像是过了五分钟,梦境深处轻缓如浴溪水中,似有若无的吟唱,像是海风吹拂耳畔,大副放任自己在梦中得片刻休憩,远处天边似有一团比太阳更耀眼的光芒出现,随着它的靠近温暖笼罩四下,树木花草抽丝绽放,生命伊始的力量向他而来,大副双目不离那团光芒,心中敬畏,只觉它既神圣而又崇高。
那团光芒停在他近乎触手可及的地方,展开它七彩耀光的羽翅,赤金色的绒羽上那是火焰的气息。
梦中人浑身充满力量,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壮年时,满腔热忱和决心让一家子人过上好日子的年岁。
还想看到更多,他的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在梦境中抬起手,想要触碰光芒,指尖却与光芒相错开去,突如其来的摇晃,突兀地撕裂这场美梦。
大副在瞬间睁开眼,满目精厉,船体不正常的晃动,让这位经验丰富的船手即刻镇定下来,他透过靠着的玻璃窗无遮挡的看见甲板前的情况,当机立断的摘下墙上集合喇叭吹响。
“还给老子睡!”
不远处几名船工吓得一愣神,被大副几脚踹清醒了,心头叫糟,急急忙忙往甲板上赶。
“变天了!变天了!”
留守在外的两人这时候也往船舱大叫,大副气急败坏,“你们两个是木头是不是嘞!刮风不知道叫人,雷云都快到头顶上了,看不见啊!”
两名船工也知道大事不妙,着急喊:“太快嘞!这云走的不正常!”都是经验丰富的船手,谁也没能预测到暴风雨骤然到来,还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
“赶紧收网!”老吴从二楼往下叫喊,探出的半边身体在船身大幅晃动下,差点从三米高栽到底层去。
所有船工倾巢出动,抢收渔网,在众人争分夺秒下,秒表似转动也变得缓慢了些,又是一圈过去了。
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打在身上生疼,被海风吹硬实的皮肤扛着雨打,满是老茧的手掌在起网机收绞钢索时,在旁稳定。
笨重高挑的起网装置孤高耸立在黑云之下,噌亮的钢筋被阴影笼罩,浓厚的积云将最后一次太阳光线阻隔在外,让这艘初露头角的捕捞船成枯朽的巨人,束手以待危机降临。
船上的人在争分夺秒的作斗争,几十分钟以前的轻松闲逸荡然无存,紧张和焦灼的恐惧像是烈性传染病分秒间传递众人之中,所有人的脸上是严峻和惊惶交错的表情,被咸腥海风吹湿的面庞硬如僵木。
绳索在滑轮轨道上飞速摩擦,闪起火花星,如水壶烧开的尖细声响正不断提升分贝,众人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
钢索3秒内被牵引器拉扯成笔直长针,“镗”一声!
相连海域与渔船,如被拔起海心的定海神针,此时此刻此所有人心中猛地一沉,不妙的情况发生了。
二副已经将起网器开到最大功率,可是在乌沉沉的海面上,却没能看见渔网一角,这是整片网还在海水里头。
“沉呐!”
一位船工喊了一声,没有人接嘴,他们清楚这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打捞不上来的,而在此时遮蔽天幕的雷雨云已经笼罩福全号。
“加把劲!左右上去五个人,在手控台助推滑轮,给引擎帮忙!”大副沉声吼。
甲板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天际远方,此时正在二楼主舱前的吴聪生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以往走惯的楼梯,显出暗藏得陡势,那铁皮锋利的台阶角就像打磨过的尖锥,泛出一道道寒光。船身又是一次剧烈摇晃,吴聪生跌撞着几乎是滚到了底楼。
光线阴沉昏暗,狂风大作,漆黑的海面在躁动,如窥视猎物的深渊,等待着生命献祭的快意。
“风力过7级了!老吴,快舍了围网,船要撑不住了!”船身晃动如坐云霄飞车,左右摇摆幅度超过30度,已经是危险临界点,“不要鱼嘞,我还想要命!”老轨在身后嘶吼,吴聪生抓住楼梯把手稳定身体,甲板上的情形就在眼前,此时也容不得他舍不得这网鱼。
“你立刻去操纵台用无线电求救,发送坐标到领海国家,我去甲板找大副!”当机立断,闪电苍白了天地,轰鸣声中,老吴跑出船舱踩着湿滑的雨水往甲板飞奔。
“快割渔网!”船身被船尾重量拖带倾斜更为严重,雨点声太大,前头的人谁也没有听见老吴的呼喊。又是一道斫裂浸墨苍穹的白雷落下,照亮了福全号船底水蜡。
雨水打在脸色,吴聪生凉了心底,只听船尾甲板上响起高呼:“起水咯!”
所有人的心还没来得及放回肚子里,起网机滚筒响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超负重运作导致发动机骤停,巨人的心脏终是不再跳动,停滞在最高处的吊机故障让所有人心中响起噩耗。
风力直逼11级,头顶上千斤的重物,顷刻便能翻了这艘捕捞船。
面前是跟着自己多年的一帮兄弟,几经风雨过来的人,打在身上的雨点模糊了吴聪生的视线,几步的距离比这辈子走过的路都长,他是这福全号的船长,他必须是最后一个对海主妥协的人,这些人的命老天也别想就这么收走,现在还远不是放弃等死的时候!
他抬手一抹眼皮,目露坚毅。
电光火石间心中有了决断,不再向前而是飞速转身,返回舱里去,他的速度太快以至踩到遗落甲板的玻璃酒瓶,一跤摔的结结实实,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一样迅速起身,满心要找那样东西。
底层休息室内,墙上一把备用的射鱼弩挂着,在旁的箭矢近一米高,材质是军用弹头提纯钛钢,这还是某次三人一狠心拍板从洋人船上竞价得来的,往日里宝贝的跟亲儿子似的,家里头人碰一下都急眼。
此时用来正称手,吴聪生跑进休息室,船身晃动中,瓶瓶罐罐砸碎一地,水弩的支架已经被震在地上,他几步上前一把抓起弩身,捞过三支箭矢紧握在手。
“宝贝物什,该发威咯!”
片刻不停顿,老吴一边给水弩架箭矢,双腿不停地跑回甲板,大副正往这头看,眼尖发现了吴聪生手里的武器,急忙推开聚成一团的船工:“熊崽子们,散开!”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而出,射中头顶巨网,接下来这一幕正处底部的船工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些个比雨点更凶悍百倍的“鱼雨”扑天盖地下来,他们只来得及抱头蹲下,锋利的鱼脊背划破身上的白背心,比起下刀子也不遑多让。
风中阻力消失,老吴大喘气只觉心快从胸膛蹦出来,呼吸着风中的鱼腥味,身上是逃过一劫的无力感。
不知道是哪个人喊了声,“金灿灿的是什么东西!”
众人定睛一瞧,甲板上除了那些鱼,哪儿还有别的东西在,怕不是被雷电闪花了眼。
“海主,可怜可怜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放过这几条贱命回去吧。”船工开始向漆黑的海水叩拜,一个接着一个,甲板上跪了一片。
回应他们的是那伴随轰鸣雷声的呼啸飙风。
谁也说不准在持续的风力增强下,他们这艘飘扬海上毫不起眼的小船还能再捱多久。
可惜,没有神明听到他们的哀求,最坏的情况终是发生了。远处天幕的旋转云与海平线连系在一起如通天柱,海龙卷逐渐成型,暗涡铺陈海面。
“完了,全完了。”雨水淋上眼皮,船工呆滞的目光看着远方,没人再动弹。
老吴叹了口气闭上眼,希望卫星信号还存在,让他能和家人说上几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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