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明琛将脸埋在松软的被褥间呜呜咽咽的哭了。

明臻怒道：“你还有脸哭？”

明琛抽抽噎噎地从床榻上下来，红着眼圈垂头站在明臻面前。明臻见他满脸泪痕，长裤半退半掩，露出身后数道鞭痕和鲜红的巴掌印，亦是于心不忍。兄弟二人正僵持着，听得门外敲门声笃笃。

明琛赶忙擦了眼泪，又将身上衣服整好。明臻走去开了门，见到是同行的湖南醴陵的陈元清。

“元清？有事吗？”

少年微一颔首：“学监叫我来通知你们的。端方大人在张督面前为咱们说了情，张督让我们再去府衙，以鞠躬代下跪，还设了西餐招待。下午出发，行李先行已搬上了船。”

明臻兴奋地冲元清道了谢，明琛亦是破涕为笑。

学生再度赴长沙府衙，以鞠躬之礼参拜张之洞与端方。中饭设西餐，二十个学生与学监、张之洞、端方和长沙地方大员共坐一条长桌旁。每人面前摆了刀叉、餐巾、漱口水与盛着葡萄酒的高脚杯，盘中则是一块煎得半生不熟的棕红色牛排、一小团裹着赤红肉酱的意大利面、几块切好的番茄洋葱圈、一小块裹着培根和芝士酱的披萨饼，还有一盅奶油蘑菇汤。

明琛何曾见过这样的食物，一双乌黑的眼睛睁的溜圆，也不顾身后的伤压在椅子上的疼痛，直接便抓那个披萨饼。刚出炉的芝士被拉了好长却死活拽不断，明琛努力了几下，仍然拽不断，周围几个学生看他可爱，纷纷轻笑出声。明臻尴尬地道：“这是cheese，很有弹性的，你得拿叉子把它弄断。”

餐毕后，张之洞端坐首席，遣人给每位学生发放了一部《劝学篇》，一部《游学章程》。他亦谆谆教导：

“读西书一年，胜过在国内五年，至于留学之国，西洋不如东洋。东洋路近，费省，语言易学，又与中华同根同源，宜多派遣。诸生俱是庭中芝兰，如谢家子弟，当抱定宗旨，勉励向学……”

诸生齐声应诺。

下午，舟从长沙出发。明臻牵着弟弟小小的手，一步一回地登上甲板，回望潇湘朦胧的山水，长叹一声，义无反顾地上了船。此去经年，乘风破浪，归来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船漫溯湘江而上，黄昏时已到岳阳。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学生们兴奋地涌上甲板，却纷纷哀叹船为何不在岳阳经停。明臻却没有这样的性质，他这几日劳心伤神，身体虚弱，又长久未坐过船，甫一上船便吐得昏天黑地，胃口也不佳。

明琛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在明臻身旁看护了一会便跑出去到各个房间里串门了。他年纪在20人中最小，相貌才气均和明臻一样出挑，很快便博得了众人的喜爱。

明臻正卧床休息，明琛一下子冲进来蹦跳至他床边，说道：“はじめましで , どっうぞよろしく（日语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明臻笑道：“说得不错，只是用法不对。你和哥哥怎么是初次见面呢，应该说我回来了才对。谁教你的？”

“清辉哥哥！”

明臻想了想，同行人似乎确有一人李清辉，其父曾跟随李鸿章甲午后出使日本，故而日语极佳。明臻想起自己平假名与片假名尚区分不清，于是低头对明琛说：“你以后不要乱跑了，有空温习日文，日文还是颇为难学的。多向清辉请教”

明琛点点头，关切地问：“哥哥晕船好些了吗？”

明臻疲惫地摇摇头：“我把内里都要吐干净了，还是难受的很。”

明琛担忧道：“我听人说大概后日可以到上海，到了哥哥还是去寻个郎中看看吧。不然从上海到横滨又是一番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