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李清辉惊喜道：“我也念早稻田的预科，不如我们合租一间屋子，平摊些租金，也好互相照应。”

明臻点头。

明臻悟性极高，又勤奋肯学，下船之时，已经可以用日语和李清辉进行一些最基本的日常对话，譬如你好谢谢再见。

行船的第七日，终于抵达了日本横滨。清廷驻日的领事馆的要员专程从东京来接，随行的还有湖南同乡会的几个头面人物。一行人在横滨的旅馆招待来日的二十位学生。明琛却因为日式的饮食不高兴起来。

他用筷子戳戳自己白米饭上味道奇怪的纳豆和腌萝卜，又抿了口味增汤，随即便愁眉苦脸地放下筷子，扯着明臻的衣袖：“哥哥，日本人就一菜一汤嘛，一丝荤腥都没有，教我怎么吃。哥哥～～～…我想吃阿母炖的鸡汤和炸的辣椒酱了……”

明臻被他搞得不厌其烦，直接用筷子抽了他手背一下，低声斥责道：“叫你来学习的，成日挑剔饮食，怎么？还要做一桌满汉全席招待你？”

李清辉开口劝慰道：“日式饮食的确和湖湘多有不同，明琛还小，不要太苛责他。”

横滨是日本最大的军港，港内风景颇佳。明琛若有所思地看着大街上穿浅红和服与木屐、嬉笑欢颜与中国畏畏缩缩的姑娘迥然不同的女子。

用过午饭，三人坐火车前往东京都，然而上车前他们格外扎眼的长袍长辫却引起了警察的注意，警察命他们打开肩提手扛的皮箱包袱查验行李。三人并未带什么违禁物品，然而被这样区别对待，依旧心中不平，李清辉试着用流利的日语同警察交谈，警察却依旧不放行，不依不饶的令他们打开行李安检。待警察慢斯条理地将他们随身的衣物、钱款、书籍和一些手表、钢笔、印鉴之类的私人物品一一查验过，三人差点误了火车。气喘吁吁地坐定后，明琛气道：“凭什么？凭什么只查我们，不查别人！我们虽然国弱，就会犯罪吗？”

李清辉安抚地摸摸他脑袋：“别生气了，上车、船、飞机要开行李箱检查，已经是国际惯例了。日本最近和俄国不痛快，自然要严一些。”

明琛气鼓鼓地道：“可是清辉哥你看那个警察，怀疑都要写到脸上去了。这是侮辱！我们凭什么要被这个蕞尔小邦看不起？”

李清辉道：“因为我们战败了啊。世界就是这样，优胜劣汰。”说罢他捏捏明琛的脸颊：“所以阿琛要好好学习，超过我们，也超过以后会同班的日本同学，考到日本最顶尖的大学去，不要让他们看不起！”

明琛一脸认真地点头，明臻和李清辉都笑了。当年这句半开玩笑的话，无意间陪了明琛一生，每每他厌烦课业和语言时，脑海里都会回荡起自己十三岁在横滨的火车站，敢怒不敢言地看着警察一件件翻检他们的行李。

李清辉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来一盒寿司：“来吃点吧，见你中午没吃多少。”

盛在一个纸盒里的寿司，米粒莹白圆润，裹着紫菜外皮，内里夹着黄瓜、火腿和萝卜条，还有鲜嫩的鱼虾。明琛眼前一亮，转瞬便忘了刚刚的愤懑：“这是什么？”

“寿司，算是日本人的主食了。”

明琛好奇的拿了一个塞嘴里，明臻也跟着吃了一个。明琛抹抹嘴：“比中午那个汤和腌萝卜饭好吃多了！”

火车飞速地行进，日本九月份天高日晶的秋色在窗外缓缓略过，明琛困得倚在明臻肩膀上酣睡，明臻不敢动作，生怕吵醒了他。李清辉轻声道：“不如我们换个位置？”明臻摇摇头：“算了吧，一会把他吵醒。这小子有起床气。”

李清辉笑道：“刚开学课定然不多，我们可以去上野公园，秋天红叶很好看。”明臻点头。

车抵京桥车站时，已经下午六点，待他们在一个小旅馆安顿下来已经是万家灯火了。三人就在旅馆吃晚饭，依旧是简单素朴，味道淡薄。明琛愁眉苦脸地端着味增汤慢慢地喝，一边时不时地夹几筷子纳豆酱油拌米饭。旅馆老板姓山口，有一个五岁的小儿子。他们就住在店里，小孩子坐在大厅的另一张桌子旁和老板一起剥豆子。过了一会小孩却突然抬起头，用并不标准但是能够听懂的汉语说：“猪尾巴。”

老板不明就里，李清辉与明臻、明琛也疑惑地看着他。

小孩重复了几句猪尾巴，一边伸着小手指着明臻垂在身后的辫子。明琛嘭的一声放下碗，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却被明臻拦住

。

小孩做了个鬼脸，飞快地跑上楼。

老板满脸愧色，近年来留学生日多，他也懂一些汉语，只好深深向李清辉鞠了一躬：“小儿不懂事，可能是跟小朋友学的。三位客人，失礼了。”

李清辉淡淡地道：“并非山口先生的错，先生不必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