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过了几日他和明琛一起剪了辫子，理发师还为他们剪了剪发型，明臻留了些碎发在前额，明琛直接被剪了一个西瓜太郎一样的日本小男孩的发型，看起来有种蠢呼呼的可爱。明琛却十分不满意，大呼小叫地要找理发师的麻烦。

两人也不再穿繁琐的满族人的长袍马褂了，而是学当时留学界时兴的经过改良的筒袖和服加羽织，或是洋服。

明臻没钱购置衣物，李清辉便拿了自己的新衬衣和背带西裤给他穿，愈发衬得他的清秀温润起来，李清辉十分满意，明臻感动之余，在自己欠李清辉的账目上多添了一笔。

明臻已经掌握了基本的日常日语，又踏实肯干，干活利索，生的端正帅气，很轻松地便找到了一份料理店的工作，负责后厨洗碗和客人点单，每周工作四个晚上。老板竹内先生是一个温和不失严厉的中年人，对这个清俊而谦逊的中国青年颇有好感，给他的薪水也很客观。

明臻算了算，一个月他挣的薪水不仅可以让生活不再那么紧巴巴，还可以给正在长个子的明琛定一些牛奶喝，不禁欢呼雀跃，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对于无可避免的晚归，他只好对李清辉撒谎说是有日文读书会，李清辉并未起疑心，因为他知道留学生界有热心的人士在办这个活动，因此他鼓励明臻多去参加，还找了很多自己看过的比较浅显易懂的和歌俳句集子与一些小说送给明臻，让他多多练习日文阅读。明臻惊喜而惭愧，然而一周结一次的工资似乎冲淡了他的愧疚，那些带着温度和他的汗水的日元钞票递到他手中的那一刻，欺骗李清辉，甚至欺骗自己的学业、欺骗驻日使馆，都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

明臻在料理店做了近一个月的活，时间转眼间到了十一月初。他自己觉得瞒得天衣无缝，又挣了不少钱，除了因为料理店的工作有些太累，导致他每天清早的课总是昏昏欲睡，甚至迟到了两次被清辉知道了，不轻不重的打了两下以外，一切都显得四平八稳。

这日晚上，他们正同桌吃饭，明臻耐心咀嚼着口中的鱼肉，李清辉坐他对面，一边抿着羹汤，一边眼神锐利地观察着明臻眼底不易察觉的倦色。

冷不丁地他突然问：“明臻，你的那个读书会，这个月都在读什么？”

沈明臻吓了一跳，仍是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心却依旧扑通扑通狂跳：“嗯…读的俳句集子…”

“哪位作者的？”

“都有…”

“你喜欢哪位？能背出一两句吗？”

“我喜欢松尾芭蕉的，古池や ，蛙飛びこむ ，水の音 ”

李清辉点点头：“还有么？”

明臻无话可说了，所谓的读书会他根本没有去过，也不知道读的什么书。松尾芭蕉的俳句还是他偶然翻书，觉得十分有意思才记了下来，其他的便是一无所知了。

屋内气氛沉默下来，明琛似乎也感到了低气压的恐惧，一言不发地默默吃饭。

良久，李清辉指指沈明臻白衬衣上几个自己不易察觉、旁人看起来却很明显的酱料污渍：“把衣服洗了，注意仪表。”

明臻脸烧得通红，他们家中是不怎么吃这些酱的，但是明臻的午饭是在学校吃的，想来这些污渍的来源也可以搪塞过去吧？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

第二日李清辉去找了读书会的负责人，他本意是想让他们注意书目的选择。留学生初来乍到，读那些文法词汇都十分复杂的俳句无异于揠苗助长。可是找到负责人范源濂、杨度后，却得知读书会一直读的是夏目漱石的文章。

李清辉颇有种被欺骗的无力感，回想明臻过去一个月掩盖不住的倦容和身上来历不明的污渍、烟火味，身上莫名多起来的日元零钞，还有他闪躲的神色，清辉心里明白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