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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修】(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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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下很疼,与其说是故意的,还不如说是宣泄。

管它横在他和陆六之间的是什么,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解决办法,孩子也有孩子的解决办法。

譬如膝盖受了擦伤,成年人会说你去看医生吧,孩子会低下头来鼓起脸蛋,认真地说,吹吹就不疼了。

许行之离开的背影义无反顾,他没有任何道理回头,也不愿意回头看那个所谓的医生。

他觉得身后这个理智的医生可能会是成年后的自己,可是心底不由自主地,还是觉得讨厌极了。

他要做那个除去恶龙的勇士,拿起刀剑高声呐喊,为他的公主披荆斩棘,无所不能。

遇山断山,遇海填海。

管那么多干什么?许行之想,管那么多干什么?

苏明祁淡淡地看着那个少年离去的背影,低垂下头,轻轻地笑了声。他把手放在白大褂的衣兜里,呵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被讨厌了呢。”

-

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全是黑的。黑沉沉的房间里,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许行之这才恍然发觉,自己方才从外头窥探到陆六的情况,还是借助外面的光的。

窗帘被拉死了,紧紧的,非常的严实。灯也没开。

他不由自主地放轻放缓了脚步,生怕惊动了床上的陆六。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把门没关住,留下了一点缝隙。

也留下了唯一的一点光。

许行之不知道怎么开口,在这难熬的寂静之中,床上发出了轻微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人动了一下一样。

过了几秒钟后,他听到那边传来了一道声音。那声音格外的沙哑,带着些许的疲惫,却勉强撑着,还笑了下似的:

“你来啦?”

“……”许行之喉咙有些艰涩,他终于见到了她,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沉默了一段时间,他说,“嗯。”

然后又是好久好久的沉默。在这沉默之中,他轻轻慢慢地抬起了脚步,慢慢地摸索到了床边,然后坐了下来。

所有的举动都尽力地放轻了,生怕吓到床上的那个姑娘。可是他又怕放的太轻了,她一个人觉得孤独。

真难熬啊。

他想,这样的黑暗,陆六是怎么忍受下来的?他只是待了几分钟,就觉得不舒服。

“我只是神经有点问题,没什么的。”床那边传来她的声音,陆六说,“对不起啊,耽误了你的学习了。”

她的声音带着歉疚,淡淡的,却又说不上来什么。

许行之怔愣了许久,才想到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个词叫做“缥缈”。陆六的声音很轻很淡,有些麻木。

真是奇怪,他刚才在外面明明说话还那样利索,可是现在却不行了。在这个姑娘面前,忽然就局促了起来,手脚都不自然了。

许行之突然庆幸这里是黑暗的,陆六看不见他的窘况。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有些哽咽。发觉以后,便压住了泣声,低声道:“……没有关系。”

陆六的声音似乎还在笑似的,她又说了一句,这一次声线都在微微的颤抖。她说:“真是对不起啊。”

“没关系的,”许行之慢慢地平静下来,道,“没关系的,陆六。”

“对不起啊……”

奇怪,她还在说。就像是永远都说不够这三个字一样,嗓音还带着淡淡的笑。她还在一字一字地开口,一字一字地说,

“对不起啊,许行之……”

“没关系的,”许行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湿润,于是用力地眨了眨,半晌后又睁开,也故作轻松地道,“说什么傻话,没关系的。”

这一句只是想要宽慰她,告诉陆六,没有关系的。

他不怕什么麻烦,真的不怕。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知道怎么开口。许行之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嘴这么笨拙,什么都不会说,什么也开不了口。

那个姑娘还在用颤颤巍巍地笑音说话,她一遍又一遍地,慢慢轻轻地道——

“对不起啊……”

“抱歉啊,许行之。”

“对不起……”

“真对不起……”

“很抱歉。”

她的嗓音轻轻软软的,那么轻,那么软。

跟羽毛轻轻地挠着他的心一样,不重,不痒,却觉得轻微地泛着疼,泛着苦。

“没关系的,”许行之说,心就被揪着一样,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回复,“真的没有关系的。”

他伸出了手,默不作声地伸出。等他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姑娘已经在他怀里了。他低头,似乎把下巴轻轻地搁置在了她的肩胛骨那边。

这姑娘瘦的厉害,抱着没什么肉,也不舒服,硌的他觉得疼。

可是许行之就是觉得,这样才好,就是这样才好。

怀里不是空的,这样才好。

少年抱着他的姑娘,心里忽然有了些慰藉。他从未感觉到如此安心过,哪怕怀里是个病姑娘。

病姑娘一直对他说着抱歉,可他总觉得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

有她在就好了啊。

只要不跳下去,就好了啊。

他还想看这个姑娘以后的娇柔动人,还想看她日后的明媚春.光。想带着她去阿尔卑斯山登高,带着她去环游世界旅行。

如果日后他还是这么喜欢她的话,就到一个地方,举行一场婚礼。于是他们就可以举行几百次婚礼,全世界都是他们的公证人。

如果日后他还这么喜欢她的话。

他忽然有些胆怯,因为未来的事情谁也不敢保证。无论他以后有多功成名就,如果现在陆六死了,一切都没了。

他怕陆六死,也怕陆六活。

他更怕陆六,生不如死。

许行之抱住这个小姑娘的时候才发现,那肩窝处,脖颈处,全是湿湿润润的泪水。可是她分明刚才是笑着说话的啊,她的声音刚才是带着笑的啊。

许行之愣了下,低下头,忽然没了言语。怀里的小姑娘轻微地动了动,忽然凑到他耳边,轻声开口,跟分享什么小秘密一样。

这一次,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终于压制不住了,她轻轻地在他耳边说——

“许行之,我好怕啊。”她哭着,泪珠子一点一点地掉落下来,像是人鱼的眼泪,“我怕我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了。”

下午她曾多次踏上窗户那边,低下头看着外头的景色,颤颤巍巍,也惧怕至极。

可是这怕不是因为她怕死,而是怕,这世上唯一的陆与生死去了,便再也没有人能够记得,那唯一的陆之远。

“许行之,”她在他怀中,还是那么轻声地叫他,“……我好怕啊。”

终于把心底的那怯意给说了出来,终于道出了所有的委屈和悲伤。

她惧怕的事情有那么多,她畏惧的事情也有那么多。

在无止境的黑暗中,被麻痹的思考。于是可以很快乐地告诉自己,你是幸福的。

快乐是人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就像是潘多拉的宝盒,抛去了表面的光华以后,谁也不知道内里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早已经腐朽,虽然年纪尚小,可是半截身子已入了黄土。露出的那半截身体,依旧光鲜亮丽。

她哽咽着,自从见了许行之,翻来覆去的似乎从来都只有两句话。

许行之恍惚地低下头,模模糊糊地回想了下——

一句是对不起,另一句是,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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