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2 / 2)
而这个叫陆六的孩子,却不懂她。她也活在沉重的伤痛之中,她无法从过去走出来,所以她怨恨着同样痛苦的白采兰。
两个无法理解对方的人,是至亲。在某些阶段而言,也是至仇。
女人眨了眨眼睛。
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六年前过来跪下的时候,这墓碑里明明还只躺着一个人的。可是现在再来,里面却是两个了。
“爸,妈……”她哽咽着,眼睛有些红肿了,缓缓地跪了下来。伸出手,轻柔地抚着那墓碑上刻着的字,她低声说,“陆六想起来了,陆六回来了。”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张荣德以为把她送到国外去一切事情都没了,可是陆六在那里过的也不快乐。她这时候才恍然惊觉,既然过去已经发生了,那些事情无法挽回,就接受吧。
坦然接受吧,勇敢地去成长吧。
陆六是顶天立地的,再苦再难她也不怕。她会回头的时候看见自己身后人的尸首和流淌出来的血液,却还是会向前去,横冲直撞一辈子。
逃避是很有用,可是逃一辈子,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陆六挪动了下自己的膝盖。她学着六年前的自己那样,盘腿坐着,像是在和什么人交谈一样。六年前下面只有一个人陪着她的,可是现在不同了,陆六不孤独了,下面有两个人。
“我这几年过的很好,你们放心。就是我忘了很多事情的样子,可是我现在记起来了,你们也放心……”陆六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她的头还是有些剧烈的痛着的,“什么都好,我的事业很好,别人都叫我Rose。”
“哎嘿,还挺洋气的是不是?没办法,你们的女儿就是这么帅气。我在国外这几年一直在学跳舞,虽然很辛苦,但是我也学的非常好了,所以我才敢回国啦!”
“除了这个之外,我最遗憾的是现在才能记得你们。不过现在记起来了,也很棒不是吗,毕竟我们又见面了。都六年了,我很想你们啊……”
她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哽咽了。陆六抽了下鼻子,又伸手将眼泪揩掉了。她看着那墓碑上的字,发了一会儿愣,后来用很慢很慢的语速说:“在那里要幸福啊。”
抛下她她虽然恨,可是也渐渐理解了。对于白采兰而言,陆之远是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其次是陆六。
妈妈应该一直以来很痛苦的吧,在怀孕那么紧要的罐头,那个男人突然死去了。尽管他的死换来了C市首富的报恩,她和陆六下辈子的吃穿都不愁了,可是妈妈应该是很痛苦的吧。
那可是她爱的人啊。
后来啊,陆六不用想也能记得那段最黑暗艰难的时光。所有的亲戚与她们两个人划清关系,孤儿寡母的,谁都能踩上一脚,落井下石,背后闲言碎语从来没有断过。
为了生计,白采兰嫁给了张叔,却和他做了一对假夫妻。
过往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陆六一想起来,就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疼。
她早该发现的,最痛苦的不是她陆六自己,而是一直以来看上去嫌贫爱富的白采兰。那个女人在医院看见自己唯一的女儿也有了精神疾病的时候,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因为不认可自己的精神疾病,所以白采兰才会说“什么抑郁症,就是个神经病”这种话。她说的不是陆六,而是自己。
白采兰厌恶失去了陆之远的自己,厌恶的不得了。
陆六又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她说的口干舌燥,最后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能盘腿,静静地坐在那里。
有微风吹过,尘土被吹起。
陆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静静地低下头,又看了那墓碑一眼。忽然,她想起了六年前,曾经在这里埋下的东西——
长命锁。
许行之把长命锁给她的时候,曾经微笑着对她说:“这是我妈妈给我妻子留下来的东西,现在我把它给你。”
陆六无声地笑了起来。
也是她迟钝,过了那么久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时候许行之就在暗示她了,可她什么也不知道。
真是有些让人生气,明明那个人,一直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可是她却因为自己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站在原地,自己却从来都不向他走一步。
想起许行之,陆六的眼眸忽然弯了起来。她蹲下身体,用手去挖开当初埋着长命锁的地方,努力地朝着那个地方挖着。
他已经很努力地朝着她走了九十九步了,连最后的一步许行之都没有舍得让她去向他走,可是陆六最后却舍不得了。
她想努力的、努力的走好最后一步,去微笑着告诉他,六年前自己本该说出的答案——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用文言文来说的话就是我心悦你,用一句很有名的诗来描述的话就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再用一句很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黄土被破开,白皙的手指上不断出现小伤口,指缝里也慢慢地盛满了黄沙。污垢在指缝里,甚至挖着的时候指尖还会受伤,可是陆六一直不肯停下来,一直在向下挖着。
烈士陵墓这边没有什么人会来,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儿埋了一个长命锁,不会丢失的。
一定找得到的。
陆六这么想着。
她低垂着头,唇边含着一抹满足的笑,就那样蹲着,就那样不断地挖着。
“你们也在天上看着吧?”陆六忽然笑了起来,她轻声说,“要看着我幸福啊,我也要去找我爱的,和那个爱我的人了。”
蹲了很久,也挖了很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六的指尖忽然触摸到了冰凉的东西。她低垂下头,拉住了长命锁的项链,微微用力,于是它便被陆六拉出来了。
她看见长命锁被腐蚀掉了点,也变丑了,有些斑驳。可是陆六就那样看着,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绢布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连缝隙都不放过。
擦了很久,长命锁又变得干净起来。陆六捧着它,眸子弯起,冲着墓碑微笑道:“我找到了,现在我要去见他了。”
她顿了顿,然后语调有些轻,有些慢地说:“去见他,然后让他帮我戴上这个长命锁,以后我们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勇敢地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的。”
“哦,忘记说了。我爱的那个人呀,他姓许,叫许行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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