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 / 1)
没过几天,便是雍正的生辰。这是去孝后第一个大日子,宫里上下忙翻了天。程默听说此事,便将夏竹叫到身边:“皇帝生辰,我想献歌一曲,不知是否可行?”夏竹道:“奴婢还要向苏公公请示。”程默点头。苏培盛收到夏竹报告,想起皇帝之前的嘱咐,便道:“有何不可?程姑娘需要什么尽管报来,杂家必全力配合。”
雍正生辰这天,紫禁城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雍正不喜铺张,接受完朝臣拜贺便让他们离去,只和众兄弟们开了家宴。除十四弟被他赶回了西北,太子被圈禁,其余众兄弟都在。酒足饭饱,苏培盛忽道:“启禀陛下,程姑娘听闻今日陛下诞辰,也准备了一曲要为陛下庆贺,现在畅音阁恭候,您看?”雍正扫了一眼宴席上众兄弟,笑道:“难道程姑娘有兴致,我们岂能不捧场?摆驾畅音阁。”众人浩浩荡荡,去了畅音阁。
畅音阁里,程默将最后一支发簪别在了头上。这是夏竹第一次看到程默盛装的样子,端的是美得惊心动魄,只是不知为什么,夏竹觉得程默像那精美的薄胎瓷器,只需轻轻一碰,便会碎了一地。她正在发呆,忽听程默问她:“夏竹,你看我这样美么?”夏竹收敛心神:“程姑娘何有此问?姑娘如此明艳照人,宫中恐是无人能比肩。”程默听闻此言,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往刚打造好的金樽里倒满了酒:“只盼能如你所言,若我此次不能成功,只怕便万劫不复了。”说完,她端起金樽,向已搭好的高台走去。刚走了两步,她忽然顿住,略一迟疑,将缀有珍珠的大红绣鞋褪了下来,赤脚登上了高台。待她斜坐在高台之上,摆好姿势,回眸见夏竹还在痴痴望她,便对着夏竹嫣然一笑,夏竹不知为何,忽觉胸中一痛,流下泪来。
且说十七阿哥胤礼十分兴奋,早就听人说程默的歌能摄人心魄,听过的人无不把她吹得神乎其神,只是他从未有机会能一饱耳福,今日终于得此良机,如何不兴奋?刚一落座,只见台上高悬起一道轻纱,后面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胤礼正当心急,忽见轻纱后灯光大亮,一道曼丽的影子映照在轻纱之上。只见她似乎侧坐在高台之上,一手向后撑着身体,一手支在膝盖上,手里还端着一个三足酒樽。只这一眼,胤礼便觉得自己开始心跳加快。忽听云板脆响,紧接着乐声大作,柔靡绮丽,而后,伴着仿佛敲在人心上的鼓声,她开口了:“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却是一曲《凤求凰》。她的声音并不高,却极富穿透力,仿佛在人耳边轻轻吟唱,胤礼脸不由自主的红了。唱完一小段,只见轻纱缓缓下降,仿佛一佳人轻解霓裳。他先是看到了程默的脸,只见她高梳云髻,赤金点翠的飞凤钗口衔一串明珠,在她耳侧摇晃,飞眉几乎入鬓,额头用朱砂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她忽地侧首低眉一笑,胤礼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轻纱继续向下,只见她身着金丝盘牡丹大红锦裙,内着掐牙暗纹白绸里衣,纤纤玉手拿着一个赤金酒樽。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她轻唱到,轻纱继续向下,“她居然是赤脚!”胤礼的脑子轰的一声仿佛炸掉,一道温热的液体从鼻翼缓缓流出。程默起身缓步从高台下来,走向至高无上的宝座:“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而已是神魂授予的胤礼,并没有发现此时的畅音阁气氛有些诡异。“作孽啊。”三阿哥摇头低声叹息;一直都保持沉默的八阿哥则捏碎了手里的薄胎描金斗彩杯,却对几已入骨的碎瓷片毫无察觉;九阿哥则不停地灌酒:“他怎么敢?”他恨恨地想:“他怎么敢逼迫她做这种事?”他明白,新皇不过是向他们展示他的态度,但程默此时的心情他却不敢想象。而十三阿哥仿佛第一次听懂了她的歌,一个抛弃了所有骄傲和尊严的人最后的,绝望的呐喊。他感到心里一丝丝的抽痛,却丝毫不知这正是他缠绵病榻的先兆。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与飞兮,使我沦亡。”程默已站在了雍正的面前。她忽地倾下身来,附在他耳边说:“陛下,若我勾引与你,你可愿接招?”说罢一笑,将手里的金樽放在宝座的扶手上,缓缓撤回。而坐在宝座上的雍正则拿起扶手上的金樽,向程默遥遥一敬,随即一饮而尽。
曲终人散,雍正看着心思各异的弟弟们退下,也回到了养心殿。净手后进入卧室,向苏培盛道:“宣程默。”
卸妆后的程默只着一件素袍,看上去楚楚可怜。“默娘,过来。”雍正拍了拍身侧的床榻,程默刚一近身。雍正手一拉,她便跌坐在他的怀里。“你告诉朕,为什么要勾引朕?”程默垂首紧攥自己的裙子:“不敢欺瞒陛下,民女原有心爱之人,此时远在天涯,我本已了无牵挂,只是实不愿辗转于权贵之手,方才出此下策,望陛下海涵。”说罢,掩面痛哭。雍正抱着她轻颤的身体,只觉得她说不出的可怜可爱,“罢了罢了,都是朕的兄弟造的孽,又何尝与你想干?”他拿起手巾,为程默拭泪。“不就是护你周全么?朕答应你。”
“谢陛下。”程默大着胆子搂住雍正的脖颈,向他吻去。此时的雍正哪里还耐得住?手臂微一用力,便将程默压在身下。程默一直都觉得雍正像是沉默的冰山,令人望而生畏,但此时的他却像冰山下炽热的熔岩,而她,只能向熔岩的最深处坠落,坠落。
“陛下,已是寅时三刻了。陛下?”雍正警觉的睁开眼,旋即又闭上眼:“朕知道了。”他醒一醒神,翻身下床。“陛下,早膳摆在?”雍正瞪了一眼,苏培盛立刻噤声,雍正掀开帐子往里看了一眼,只见睡在里侧的程默毫无醒转的迹象。他放下帐子沉声说到:“摆在暖阁里吧,手脚放轻些。”苏培盛打了个千,蹑手蹑脚的出去了。净面洗手,用罢早餐,已穿戴整齐的雍正又返回卧室看了一眼,见程默还在睡,也不叫醒她,只是转身大踏步离去。临出门前,忽然看向苏培盛,轻轻一笑,说了声:“赏。”他既没说赏谁,也没说为什么赏,苏培盛却心领神会,“嗻。”
因雍正并不愿声张,一些宫人悄悄领了赏,连夏竹的月例也涨了不少,苏培盛嘱咐夏竹道:“干的不错,尽心服侍程姑娘,日后有赏银都少不了你。”
“谢苏公公。”夏竹向苏培盛手里塞荷包。苏培盛哪看得上她那点儿银子,他制止了夏竹:“你别忙,只要将姑娘伺候好了便是孝敬我了。”夏竹点头称是。
过了几日,皇帝赏了程默几匹缎子,一只珠钗,并封她为答应。程默谢了赏,便坐在西窗下擎着那枚珠钗出神。这枚珠钗由宫里的能工巧匠用黄金打成飞凤的样子,嘴里衔着一串只有权贵方可使用的东珠,要说这钗虽制作精美,却无甚出奇之处,程默却看了很久。不知为什么,夏竹看程默并无喜悦的样子,那身影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眼见都掌灯了,程默还在拿着那枚珠钗出神。夏竹小声道:“主子,晚饭来了,可要摆上?”程默回过神来,将那枚珠钗收在梳妆台里:“去吧。”夏竹退下摆饭,程默则将手上的蓝宝石戒指摘了下来:“对不起。”她轻吻着那枚戒指,而后用红绳扣好,挂在脖子上。也许是已心如死灰,从始至终,她没有掉一滴眼泪。
程默被封为答应的消息传到怡亲王府,十三阿哥正在庭院里赏月。他落寞地摆摆手,对下人道:“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让我单独待会儿。”仆人们静悄悄地退下,整个小院只留下满地的月辉,孤寂而清冷。望着天上的明月,十三阿哥突然觉得他四哥才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永远只在最合适的时候出手,而且,一击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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