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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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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张老三似乎想起了什么,手定住了,他转过身,再看向舒德音的眼神,带着狐疑。

舒德音觉得自己要呼吸不过来了,张老三快步走回舒德音面前,弯腰剥开被子,粗暴地撕开舒德音的衣襟,盯着她赤-裸的胸口看了片刻,一巴掌印在舒德音脸上。

紧接着,张老三揪着舒德音的头发,一巴掌又一巴掌,都印在舒德音左脸上。她的左脸高高肿起,嘴角和毛细血管都破裂了,流出血来,混上张老三手掌上的血,活生生一张浓墨重彩的黑血画布;右脸倒还是完好的,合在一起,一边是炼狱恶鬼,一边是人间碧玉。

舒德音眼前发黑,嗡嗡的耳鸣声一阵比一阵尖锐。她觉得自己要聋掉了,可张老三的怒骂声,像一根根针,扎进耳里。

“贱-人!幸好爷爷先验了货!看看你这身皮子,都是新伤!要真落到拐子手里,给他们惹那么大的麻烦,你身上还能有好肉?贱-人!叫你耍爷爷!叫你耍爷爷!”

被愚弄的愤怒让他的眼睛都红了,直打得手刺痛起来,气喘吁吁坐倒在地上,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休。

舒德音的眼睛肿得完全睁不开了,头耷拉在胸前,她太累了,太虚弱了,要不是还被绑着,整个人会躺倒在地。

原来人是可以这么可怕的。舒德音模模糊糊想着,原来世界是真的,有这么黑暗的。

写奏折到鸡叫的祖父,他们叫他国鼠,砍头了;

为查贪腐案,被奸党刺杀也不改其志的伯父,砍头了;

一见寒门学子就忍不住掏银子的父亲,砍头了;

大堂哥,国子监博士的宠儿,满京城少女的白月光,砍头了;

人们在欢呼,在叫好,在拍手称快。

母亲余氏,祖父称赞她,说她“佳妇佳媳”,入妓院了;

姐姐舒灼华,京城夫人都说“生女当生舒灼华”,也入妓院了;

还有年过七十的祖母,带着总角之年的堂弟,一老一幼,流徙琼州了。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总有个五六年之前吧。被父亲打了手板心,躲在假山里面哭。祖父找到她,把她带到书房里,招待她吃点心。

她抽噎着,吃得满脸都是点心碎,问祖父:“念书太辛苦了,我可以不念吗?”

祖父笑了:“当然可以啊!”

她眼睛亮晶晶看着祖父,简直不敢相信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祖父把她抱起来,谁都不带,两个人偷偷溜出府去玩耍了。

他们吃了甜甜的糖角子,喝了酸酸的山楂汁,手里举着几个糖人儿,跑到河边看船娘采莲,祖父还正经地请她去茶楼喝茶。

她好奇地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听他们说的各式各样的话题。祖父就把糕点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慢慢说道:“呦呦你看,学着做糖角子的人,他就能做出好吃的糖角子;上山采山楂的人,他就能榨出好喝的山楂汁;会熬糖稀会画画的人,他就能做出漂亮的糖人儿;还有船娘,还有这茶楼的小二哥、说书先生,都是这样。

“这是老天给的公道。你的时辰花在哪里,就能在哪里得一份收获,甚至,谋一份生存。

“你也是一样的,你当然可以不念书啊,你可以像他们,”祖父指着茶楼里来来往往的人,“他们很多人都没有念过书,也活得很好。

“小呦呦,今天咱们就想一想,你想做个什么样的小姑娘,想好了,咱们就知道该把辰光花在哪里,好不好?”

她迷迷糊糊想了很久,还煞有介事地,偷偷地观察了认真管家的娘亲、泼墨作画的姐姐,还有对着账本笑眯眯的祖母。第二天,她就乖乖地,自己抱着书本,找爹爹背诵去了。

公道,她咳出一口黑血,被堵在嘴里的毛巾一挡,又咽进肚里。

朝廷没有给舒家公道,百姓没有给舒家公道,这个世界,大概本是没有公道的,本是这么黑暗的。

是她的家人,一直挡在她前面,所以她看不到,听不到,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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