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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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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云说道:“到底还是让皇后看出她心术不正,没让她得逞。”

德妃道:“皇后是上过战场的人,心胸见识,岂是我们这等久居深宫的妇人能比得上的。她在皇后面前弄鬼,皇后也不过给她一个小小教训,说到底——没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如今,皇后不在了,后宫诸人都如同失了主心骨一般,我又何尝不是,在这个位子上,真是一日都不得安睡。”

绿云心下暗暗叹气,想先皇后当年如何贤德,在外又有得力的兄弟,皇帝更是始终钟爱,才能将后宫治理得服服帖帖。如今德妃既无外戚扶持,又无皇帝的宠爱,宫中诸妃背后皆有势力,由不得她不战战兢兢。只怕办错一件事,便是天恩翻覆。

只听德妃冷笑一声,说道:“可叹她到了如今,心里还是只有些微末算计。紫兰殿…岂是我说给就能给的,就算给了她,圣上的心不在那里,又与冷宫何异!”

原来这大兴宫里,嫔妃所居一十八殿,以紫兰殿离皇帝所居的宣徽殿最近。从前皇帝宠爱的杜贵妃、李婕妤都曾住过,小萧氏向来嫌弃自己所居的集芳殿太过偏僻,杜贵妃死后,便一心想搬进紫兰殿。

此事不可为,德妃主仆二人心中都是了然。紫兰殿向来都是宠妃所居,如今皇帝最心爱的,可是宣徽殿后殿那位尚不知名的女子。

这女子进宫两月,皇帝竟没有去过别处,闲暇时便在阁中流连。日子久了,便连外朝也有所耳闻。

这一日早朝,谏议大夫吴诤便有上疏,奏曰:“夫唯明君之始,远嬖阴,轻谗言,君子有以慎其终矣…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岂其取之易而守之难乎?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所作则思知止以安人…今君主纵情于内闱,将使牝咮鸣辰,祚移后家,哀哉!”

皇帝听闻,也无一言回答,只是两日后与先皇后之兄赵国公徐持简闲聊时说道:“吴诤这厮实在可恶。这后宫女子不过一玩物,与古董书画无异。如此危言耸听,何以当得。我只愿以娱老境,断不能至如此境界。”

徐持简向来不言君过,只是谨慎答道:“圣上素来明断,此事自然极有分寸。”

吴诤的谏议,就像雪花一样被轻轻弹压下去,自此无人再提。

后宫得闻此事,又在几日后了。此时八月铄金,天气已渐渐凉爽,德妃的嗽疾也逐渐痊愈。

宫中悄悄议论,若是先皇后在时,自然对吴诤有一番“直言敢谏”的抚慰。不过,若是先皇后在时,也断断出不了皇帝宠幸嬖女这样的事。作为后宫的代理主人,德妃的处境与先皇后大不相同,诸人都将目光转向撷英殿,端看她如何行事。

德妃终于在中秋节前的一天,亲自做了红豆桂花馅的透花糍,前往宣徽殿觐见。

皇帝亲信的大珰梁守澄听得报知德妃来了,连忙出殿迎住:“哟,德妃娘娘,老奴好久不见您了,这可是大好了?”

梁守澄是皇帝还在藩地时的旧人,德妃待他一向格外客气,因此微笑着说道:“多谢梁少监关心,不过偶感时疾,本无什么大碍。”

说着,德妃指了指绿云手里的锦盒:“昨儿见太液池边的桂花开得极好,想起文德皇后在时,年年都做透花糍分送各宫,便做了些送来给圣上尝尝。”

梁守澄听见提起先皇后,提起袖子虚沾了沾眼角,语气十分伤感:“大家从前便喜食透花糍,自从先皇后薨逝,宫里便没人做了。如今也只有您想得到这个。”

梁守澄望了望殿内,轻轻附到德妃耳边说:“今日午膳用的晚,大家如今正在小睡,只怕还有半个时辰才醒。您要是有急事,便请进偏殿内略坐坐,廊下风大,吹得人头痛。”

德妃心下了然,知道皇帝此时不便,但是如今来了,也不好就去,更何况还有打叠在心里的一番话。于是便笑道:“前日余昭容来同我交割事务,确有几件小事需得禀明圣上再做打算,如此我便等一等就是。”她知道若是自己执意在廊下相候,梁守澄必是要奉陪的,这倒好生过意不去,于是又说:“昨儿听妹子说这边园中的木芙蓉开得极好,我倒想去看看,若是大家醒了,少监派人寻我便是。”

梁守澄诺诺应是。德妃便扶了绿云的手,慢慢往宣徽殿廊下的园子去了。

大兴宫的园林都是新朝建立后才建起来的,德妃自小长在洛阳旧宫城里,比起前朝经营数百年的园林来,此处景致自然没什么看头。德妃原也是借它一提,便由绿云扶着,沿着溪流一带慢慢散步。

德妃蹙着眉自想着事,绿云知道她心里烦乱,也便默默地捧着锦盒相随。谁知却有一缕笛音从山石后面传来。音调穿林渡水,十分清越,二人不由得听住了。

只听奏的乃是一支南朝民歌《七日夜女歌》,德妃因为生母的缘故,对南朝歌曲十分熟悉,知道这曲子原词写的是:

“灵匹怨离处,索居隔长河。玄云不应雷,是侬啼叹歌。”

只是这奏曲的人想必心思明朗,曲调中并无原歌的嗟叹之意,反倒奏得活泼可爱,德妃不由听得笑了。

她见绿云唇边亦有笑意,便笑道:“想必吹笛之人是个心无愁绪的少年郎。”

见德妃眉间的愁绪似乎也被这一曲所解,绿云也开心起来,说道:“奴婢只是觉得这曲调动听,倒是不自觉地高兴呢。”

说话间二人转过石障,只见古木参天,绿荫匝地,好大一棵木芙蓉树下,斗大的花朵纷纷乱乱,落了一地。一名梳着双鬟的少年正独自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吹笛,一阵凉风吹过,芙蓉花簌簌地落了下来,少年的衣襟和怀中落得都是花瓣。

少年见有人来了,放下手中的笛子,抬起头来看向她们。

绿云看见他相貌,不由在心里“啊”了一声。原来这少年虽然身量未足,但是面容秀美,竟与先皇后十分相似。少年男子的装束本就与少女相近,乍看之下,几令人误以为先皇后再生。

只听德妃已和煦唤道:“九殿下。”

绿云这才知道这少年便是先皇后幼子,连忙屈身行礼:“靖王殿下。”

那少年——靖王站起身来,亦朝她们拱身辑首为礼:“德妃娘娘。”

既已相遇,德妃便随口问他些起居学习一类的话。绿云听他声音清脆,音调和气,不由得就生了几分好感,又见他说话间嘴角似自含笑意,真如先皇后一般,无端令人如沐春风。心里不由得暗叹,先皇后三子,倒只有这位殿下既遗传了她的美貌,又继承了她天生令人亲近的特质。

说话间,一名小黄门奉梁守澄之命前来通报,道是皇帝已经醒来。

她们于是与靖王拜别。绿云转头看去,见他仍伫立在花树下,阳光透过树荫在少年单薄的身影上洒下摇曳的光斑,他恬静秀美的姿态犹如木芙蓉精灵一般,令人几疑就要羽化仙去。

德妃进得殿内,就看见皇帝正歪在胡床上闭目打着念珠,旁边两个小宫女拿着团扇轻轻扇着,梁守澄持着拂尘立在地下。

见到德妃进来,他轻声向皇帝禀道:“圣上,德妃娘娘来了。”

皇帝略一霎目,便道:“賜座。”立时便有宫人端出月牙凳,德妃行罢礼便侧身坐了。

许是刚睡醒,皇帝看着没有平时的锐利深沉,德妃缓缓说起几件要紧的宫务,他也只含糊地点头,倒有几分神思不属的样子。

德妃见他似有不耐,便渐渐说到中秋节阂宫家宴上头。“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去年杜姐姐仙去,诸事又多烦顿,一切宴乐都省了,我便想今年索性将各家王爷都请一请,既是骨肉团圆,也扫一扫宫里的萧索之气。”所谓各家王爷,不算皇帝的几个儿子,只剩下皇帝唯一还在世的一位叔父鄱阳王,如今远在藩地,听说昏聩年老,进来药石不灵,鄱阳王世子几月前便告假回去侍奉汤药,只留了世孙在京里。皇帝这一辈几乎都在战争中凋零殆尽,其余皇帝的几位异母弟,因为没有军功,如今都在都城里做着闲散宗室。

德妃见皇帝点了头,便又说起在何处设宴,何处听曲,何处赏月,她说得热闹动听,梁守澄又伺机打趣,皇帝本来喜欢宴饮曲乐,渐渐脸色和缓起来。德妃心里暗暗点头,话锋一转,说道:“…一应事宜臣妾已同余家妹妹商量布置妥当了,只是却有一个小小的难处…”她觑了觑皇帝脸色,婉转说道:“如今宣徽殿里的这位妹妹尚且没有封号,如何安排她的座次,臣妾们想了许久都觉得不妥,只得来讨圣上的示下。”

皇帝听她如此一说,倒还想了一想,似是才明白“宣徽殿中人”指的是谁,轻轻“哦”了一声。

德妃见他似是沉吟未决,只得端起茶碗,慢慢抿着。她只觉茶汤入口极是苦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梁守澄见了,示意宫人将糖渍梅子、腌杏子、青梅条、肉桂干四样果品奉上来。

德妃捻了一粒梅子,慢慢嚼着,这才觉得嘴里的苦味慢慢淡了。宫人早已换了蔗浆奉上,她只喝了一口也就放下了。

却听皇帝唤道:“萧娘。”声音竟是异常苦涩。

德妃迷茫的抬头,见皇帝招手示意自己过去,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只能柔顺上前,任由皇帝携了手。

皇帝的手是干燥冰凉的。德妃受他引领,穿过层层帏帐,有宫女打起帘栊,室内昏暗无声。

她早知道宣徽殿是极大极深的,今日却觉得异样的深幽,好像在大殿深处有一头噬人的怪兽在等着自己似的,心里不自觉升起一个念头,要是这条路永远走不完就好了。

浑浑噩噩间,身旁早无侍候的宫人,只有皇帝和她二人。皇帝停下脚步,同她一起隐身在殿宇深暗的阴影里,面前的纱帘似是被风吹动,有明亮的光透过花窗的窗棂照到纱帘的另一侧。

皇帝亲自揭开纱帘的一角,示意她向内看。

皇帝素喜读书,因此在寝居的殿内设有一处书房,她一直知道,只是从未来过。纱帘后的阁子宽阔疏朗,开着一扇大窗,墙上挂着《洛神赋》图,讲的是曹植初遇洛神的故事。对窗处设着一张大案,案上垒着几部书,有一个少女背对着他们,正跪在席上临窗习字。她似是遇到什么疑难之处,突然停笔不写了,只托着腮出神。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从案上抽出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了起来。

就在少女转身的一瞬间,德妃看清了她的容貌。

心底深处的惊呼就像炸雷一样轰然响开,德妃慌忙移开眼,却来不及掩饰眼底的震惊,正看到皇帝望向她,那眼神里半是无奈,半是叹息。

皇帝的声音就像他的手一样凉:“你看,她是不是很像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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