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1 / 2）

栓舱冲出水面，营养液激起一片浪潮，空气中的冗余泛起涟漪。特蕾莎将双腿的结晶防御开到最大，站入水中，将栓舱拉上岸，放到拉板上，推出中枢神经反应炉，进入防护隔离室，才打开栓舱。鸫躺在栓舱中双眼紧闭，眉毛皱缩，面目痛苦。在旁观者看来，栓舱滑入轨道，进入中枢底部，再准确地飞向出口，冲出营养液池，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黄金鸟神经中枢确实顺利激活，并开始自行升级了。里面发生了什么，大概只有莫鸫一人知道。

特蕾莎轻轻碰碰鸫的肩膀，鸫张开嘴呓语般喊了一声，才艰难地张开眼睛，看到是熟悉的人，松口气，撑起身子，结果被尚未解除连接的脊背神经束拉了回去，疼得叫出了声，这声音跟他刚下水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已经非常喑哑。特蕾莎问是否需要帮忙，鸫摇摇头，委婉地拒绝，然后喘了口气，鼓足劲，把手伸到身下，摸索一番，将神经束拔了出来。拔出来的时候，鸫以为自己把脊椎骨抽了出来，反射条件地感觉到不存在的痛感，差点晕过去。但其实，他早就调动纳米构造体，抑制痛感神经，原本就不应该感觉到痛感，只不过这样强行拔离神经束，带来身体上抽丝拨茧的快感，很容易形成错觉，误以为是失血过多之后痛觉丧失情况下受到了伤害，而启动反应机制。

拔掉神经束之后，鸫就彻底虚脱了。特蕾莎把他抱出栓舱，放到消毒床上清洗，擦净之后，协助穿上防护服，又抱到轮椅上，推着出了门。在此之前，一直是鸫推着特蕾莎的轮椅，现在却是调过来。鸫昏昏沉沉，睁开眼睛，还没看清事物又闭上，浑身感觉不舒服，头重脚轻。等稍微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身旁坐着的居然是罗伊，说他有些发热，休息一下就行了，转头就拿起特蕾莎手里的冰袋，啪一声拍到鸫脑门上。鸫哀嚎一声，缩进被窝里不出来了。

罗伊坏笑着嘿嘿，对特蕾莎吩咐今天陪着鸫，别让他突然搞事，按时喂饭。说完他就假装走开几步，待鸫松懈下来，立马反身扑上来，掀开被子，抓住里头的乖儿子就是一顿猛亲，边亲边夸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干得太漂亮了，让爸爸再亲一个，今晚你想吃什么都行，要不要吃柯安塔，你爸爸我现在就把他绑回来，工具都帮你准备好……这话越讲越出格，鸫听得满脸通红，恼羞成怒把罗伊踢下床，钻进被窝真的不再出来了。罗伊再嘱咐一次特蕾莎记得按时喂饭，就欢快地奔出门。

结果，鸫就这么睡了一个下午，直到特蕾莎把他叫醒。醒来后，身体依旧无力，也没有食欲，无论特蕾莎怎么喂，都不肯多吃一口。于是，两人只好干坐着半天，落了个不欢而散。特蕾莎一走，鸫就跳出被窝，一边给柯安塔发信息，一边迅速穿上衣服，结果衣服一穿上，布料摩擦到后腰的神经束接口，就带来阵阵刺痛般的快感，刺激得他只得小心翼翼把衣服脱了，换上平时训练用的作战服，抽了真空，修到紧身，就蹦蹦跳跳跑去地下停车场，等待柯安塔的到来。

柯安塔来的时候，鸫躲在墙角玩游戏，一看见车来就跑上前，直接从开启的车窗钻了进去，连开门都省了。

“小心一点，撞到头了怎么办？”柯安塔掉过头，只见鸫在后座不停地翻滚，把玩靠枕，还试图把这个做得跟雪糕一模一样的抱枕咬上一口，尝尝是不是最爱的巧克力味，“实验成功就这么兴奋吗？”

鸫笑嘻嘻：“对呀，罗伊答应我只要黄金鸟升级成功，就不做着床计划。”

柯安塔发动汽车，揶揄道：“不知道罗伊讲的话可不可信呢，上次他说请亚连吃饭，结果就是随便点了个清汤面，连肉都没有，里头的鸡蛋还是我帮忙打上去的，太惨了。”

“我不管，我就是不干。”车开入虚拟天桥，正式启动自动驾驶，鸫解开安全带，从后座爬到副驾驶，灵活地将身体弯成一道柔软的弧线，“对啦，今天罗伊还说我要吃什么都给我找来。”

柯安塔笑着说：“你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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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安塔把人送回自己家，恰好今晚亚连加班，家里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大摇大摆地把人抱回房中，在床上再磨蹭一会儿，才进了浴室，认认真真洗个时间很长的热水澡。洗完之后，鸫又恢复精力，在柯安塔房内瞎折腾，到处参观了很多收藏物，就兴致勃勃地从衣橱里翻出喜欢的款式往身上套，展示衣摆底下紧致有力的大腿，柯安塔倒是在一旁看着，随便给他玩，玩够了，才问饿不饿，想吃些什么。鸫这才才猛然感觉到饥饿，想起今晚基本上没怎么吃饭，赶紧狮子大开口点了一堆吃的，坐在餐桌旁兴奋地等着美食出炉。

这顿饭一直吃到深夜，鸫慵懒地在沙发上打个滚，然后把亚连心血来潮泡的果酒全部饮尽。然后他又跑去柯安塔卧室，换了件超薄的睡衣，但也同样只穿上衣，依旧露出两条养眼的大长腿，顶多套上内裤，就跟着柯安塔兴致勃勃地走进琴房，打开钢琴，一起四手联弹。

很久很久之前，远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就曾经这么一起静静地弹过钢琴。那个时候整个宇宙的尽头像废墟一样，到处都是超正方体的残垣断壁，钢琴的黑白键都解散开来，穿梭于每一块超正方体像素中，他们为了完成一首最简单的钢琴曲，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椅子腿下找出最后一块黑白键，按了下去，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听到琴弦敲出最后一个音符，还因为空间扭曲的问题，音准是偏的。现在这部钢琴要比之前的好上几百倍，起码弹起来顺手多了。鸫今晚格外兴奋开心，弹着弹着就放飞自我，开始唱起来，唱的居然还是一首温柔缠绵的情歌。柯安塔曾经说过鸫的声线和唱法很适合唱抒情的歌，结果鸫就硬生生把这理解成情歌，只往这方向练，直接导致小啾有一段时间听情歌会反射性捂耳朵作呕吐状，这是后话。

这首情歌最后一段有两重唱，柯安塔跟着节拍，轻松接上调，两人一起唱起来，最后由他平稳的颤音和一段减缓的琶音结束，如同在音乐厅表演的气氛迎来落幕，两人相识一笑，居然还真的听到了观众的掌声。

亚连?卡洛斯靠在门上鼓掌，拍完了说：“我加个班回来居然听到歌声，原来是你们在调情，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情趣。”

鸫回过身子来，完全忘记自己没穿裤子，友好地说：“卡洛斯先生也不老啊。”

亚连摆摆手说：“没有人陪我情趣。”

“会有的。”鸫这才想起亚连早已离婚，连忙说，“肯定会是个可爱的人。”

“肯定的，起码要跟你一样活泼，要比柯安塔省心。”亚连抬腿要走，不再打扰小情侣，走前补充一句，“把衣服穿好，这里的暖气不太稳定，上次已经报修过没修好，也懒得管了。”

亚连走后，钢琴房内传来鸫羞耻的呼喊。

“听说你把果酒都喝完了？”亚连在睡前突然想起这件事，特地敲了门来找鸫，这时秀恩爱的小情侣正一齐钻在被窝里看电影，亚连一来就把灯光亮度调回来，两人虽然低低细语讲着什么没羞没臊的话，但都没有对亚连突如其来的打扰表现出厌烦，反而表现出当今年轻人难得一见的耐心和包容，可能是考虑到在离婚男士面前秀恩爱本来就不厚道，就对其更为友善关爱。

鸫点头，说：“柯安塔给我喝的，他说你也喝不完。”

亚连并没有对不问自取生气，而是惊讶于他们一口气两箱的酒量：“你觉得怎样？”

鸫想了想，说：“度数不高，很甜，口感有一点瑟。不过我挺喜欢的。”

亚连点头说好，打算下次改一下配方，但腿刚抬起，又折回来补充道：“这里隔音还行，你们放松一点就行。”

柯安塔终于憋不住，无奈道：“不用了我们今晚会乖乖睡觉的。”

亚连恍然大悟：“哦！已经完事了！那行，你们继续哈！”

柯安塔赶紧发了条信息警告亚连晚上别找借口来帮忙盖被子，不然绝对飞起一脚。亚连委屈道怎么就养了个白眼狼，果然还是莫测幸运，当年领养双胞胎兄弟怕不是他这辈子最明智的选择。这话一发出去，远隔数百公里外，在空间站的贵客厅与客户洽谈的莫测突然感觉恶寒，用尽一切力量才控制住打喷嚏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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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黄金鸟升级需要占用大量的能源，又必须民众回避，停止使用黄金鸟的直接终端系统，聪明又省麻烦的纳米构造体研究部部长罗伊?埃舍尔提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提议，就是将太空港的日夜情景模拟将夜晚拉长到48小时，关闭大量商业街、行政楼和办公大厦，除了医院、学校及紧急避难等地方保留基本能源，其他地方统统拉闸关门，人的话该休假的休假，该睡觉的睡觉，最好统统睡到安眠舱，好控制睡眠时间，一觉醒来黄金鸟就更新了，太空港就变了样，岂不美哉；若是更新失败出了岔子，死在睡梦中也是极好的。最后那句话罗伊当然是只敢在心里讲讲，台面上只会摆上逻辑严密缜密条理的方案，让高层的大部分人同意黄金鸟升级计划的通过。这些事早在鸫同意接受计划之前就准备好了。现在，鸫已经彻底梳理了黄金鸟中枢系统内部的冗余，优化了网络结构，升级是迟早的事，也不再是鸫的分内工作，而是涅特兰大一干研究员的工作了。原本今晚亚连?卡洛斯加班就是为了黄金鸟升级，结果虽然看着不老，但他身心早已饱受折磨，熬了一宿终于受不了，非得回家补觉，一回来看到家里多出了个小媳妇，又惊又喜，足足睡了六个小时，养足精神，又出发去涅特兰大，临走前居然看到俩小情侣坐在阳台上等待黄金鸟升级的奇观，就建议他们去公园看，那里虽然不高，但好歹能够把整个第八区收入眼底的。于是，在亚连出门之后，精力旺盛的两个年轻人随便吃了点早餐，收拾一下，也跟着出门前往公园了。

顶端公园就是昨晚两人嬉戏的地方，这里属于紧急避难区，路灯还是亮着的，有些早起没事干的人也来到这里赏景，但人毕竟不多，零零星星，没什么生气。瞭望台确如亚连所说，能够俯瞰整个第八区，但在升级开始之前，整个第八区一片黑暗，如同死城，鸫开玩笑说，现在太空港这么黑，怕不是路过的海盗都惊呆了，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生化事件什么丧尸围城，一开通讯还能收到消息，以为被硅基文明攻占，吓得逃之夭夭，顺利躲过一场劫难，瞒天过海。他们在瞭望台上转了一圈，本想找个角落粘粘糊糊，却被几对情侣投来嫌弃的目光，赶紧溜走。一开始还以为是谢绝同性恋，但发现其中还有两对同性情侣之后，才反应过来并不是想的那样，藏起来一偷听，原来是柯安塔长得太出众，吸引大量目光，各个另一半开始争风吃醋。鸫好笑极了，心想自己还没有吃醋怎么这些人就沉不住气了，然后装作吃醋的模样气恼地捏柯安塔的脸，说他怎么长得那么好看，简直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如果啥时候因为这张脸要跟全世界作对的话，他莫鸫绝对第一个抱着他冲进星门跃迁逃遁。柯安塔也捏回去，说这个人假装吃醋怎么会那么可爱，啥时候因为太过可爱而绑架了，他柯安塔?瓦尔黑茨绝对率先抱着一箩筐C4上去跟他们同归于尽，反正他俩肯定能够安然无恙地从爆炸废墟中爬出来。鸫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举起手大喊安拉胡阿克巴，追上去跟柯安塔同归于尽，两人互相打闹着从草丛里跌出来，又追逐着朝喷水池方向去，原地的一众情侣面面相觑。

鸫追到喷水池就如同发现了新的宝藏，总算停了下来，跃上半空一个托马斯回旋，落到喷水池中央的塔顶上。因为只留下基本能源，喷水池暂时关闭，连里面的水都退去回收，里头空空如也，但没能打击鸫兴奋地热情。

“欢迎来到宇宙的尽头！”他张开双手，“这里是宇宙的真理所在，是自由民的失落遗址，是时间线的汇集点，是一切开始的终结。全知和全能穿梭于时间和空间，追逐于真实和虚假，它们传颂着自由民之歌，带领自由民走向无数可能性。”

柯安塔接着说：“最强之矛破除艰险，最强之盾抵御强敌，自由民见证了一个又一个宇宙的开始与终结，最终，她也失落在未知的节点中。”

鸫一挥手，一些由纳米构造体产出的水汽蓬勃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颗颗圆滚滚的水珠，他一边操控水珠，一边说：“失落的文明千千万万，她们的历史从未消失。真理仍在传颂，歌谣仍在奏响。”

突然他哎呀一声，水珠一下子失去控制，跌到池中激起一层水雾。鸫恍然大悟，说：“歌唱真理，这不就是你的名字嘛！”

柯安塔莞尔一笑：“对呀。”

“柯安塔，瓦尔黑茨，歌唱，真理。你到这里来的时候怎么想到取这个名字的？”

“这不是我取的，是某个你不喜欢的长老起的。”

鸫回忆一番，问：“是那个特别讨厌的二十面体吗？”

柯安塔哈哈大笑：“对，就是他。”

鸫说：“他不是很讨厌你吗？”

柯安塔说：“自由民没有讨厌这种感情，他只是跟我的脑电波对不上而已。这个名字是他钻研了很久人类文明史才得出来的，看在他那么努力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的用了吧。他也算是个天才，研究了那么久，都还没融入人类文明，一直被排挤在外。”

鸫皱着眉头想了很久，还是不太理解自由民的关系，就放弃了思考，从塔顶上跳下来，一把抱住柯安塔说：“我不管，反正我爱你。”

柯安塔也抱回去，说：“我也爱你。”

黄金鸟升级即将开始，两人走回瞭望台，此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找了个位置坐下，静静地等待。鸫依偎在柯安塔肩膀上，嗅着栗色发尾的味道，趁人不注意偷偷舔了一口，吓得柯安塔往旁边一缩，抓住头发甩到另外一头。

柯安塔瞪眼：“你这块小饼干！”

鸫耸着鼻子：“我喜欢你红发嘛！”

此时人群发出惊呼，第八区的街道出现一瞬间的灯光，然后照明开始恢复。就在这欢呼声中，柯安塔抓着鸫的双臂，强硬地吻了下去，但也只是仅仅停留不到三秒，就松开来，把人揽在怀中。鸫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后知后觉地变得通红。突然，头顶的路灯亮了，强烈的灯光刺得睁不开眼，鸫眯了一下才适应灯光，发现柯安塔消失不见了。

不单单是柯安塔不见了，周围的所有人也不见了，景致全部改变，视界焕然一新。脚下的草丛板砖化为像素格，树木路灯化为道道光纤，第八区变为流淌的信息海洋，天空变为结晶体的薄膜。这是升级的第一波视界改变。第二波涌来的时候，鸫再没错过，他紧紧盯着第三区黄金鸟中枢系统的方向，直到那里出现了一点十字闪光。十字闪光出现了不足一毫秒，人类的视觉无法知觉，但纳米构造体能够敏锐捕抓到，闪光消失的一瞬间，在同样的地方露出一个巨大的光环，包围了整个第三区，第三区从一个像素点变回实体，光环扩大，高速笼罩整个太空港，所到之处均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但鸫知道，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太空港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拟态生物。这些拟态生物是模拟纳米构造体制造出来的，由大数据而生，聚集在每一个网络节点上，就跟酒吧里看到的由拟态作中枢人工智能的酒保机器人一样，他们都是由黄金鸟控制的拟态生物，现在这些原本就存在的拟态生物解放开来，不再强制捆绑于黄金鸟，而是作为一个不受拘束的个体，灵活机敏地服务于人类，随机应变地奉献给社会。而新生的拟态也不再拘泥于网络节点，而是沿着信息网随处而去，帮助黄金鸟收集、整理信息，清除冗余，重构网络。鸫知道，人类要看到这些拟态生物，可能得通过拟态模拟器，或者改造眼球，但他能够直接看到拟态。这些拟态如同小鸟，叽叽喳喳地聚集在脚下，好奇地看着这个在虚拟世界中唯一的一个纳米构造体结晶体，有一些长得大些的，跑到树上，认真严苛地记录每一条树枝、每一片树叶的生长状态，以此来确定树木的年龄和修剪方式。还有些极小的跟飞蛾一般，飞旋于路灯周围，打算贡献给路灯的电压稳定，结果发现根本没有这个需要，就飞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兢兢业业收集热量，传输到饮水机，饮水机上坐着一只青蛙，一张嘴吃掉热量，转移到水中加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