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2 / 2）

等他离开图书馆已经是傍晚。此时外面的景致跟记忆中的别无二致，很快就与脑海中的印象重合、覆盖了。鸫垂下眼睛，不再去看。

他走了很久，走出了三区，到了四区，五区，一直往八区的方向去。但一面高耸的墙壁把八区隔离了，问了周围的人才知道，八区里面有大量的纳米构造体非法研究，在某次清剿冲突中导致纳米构造体泄漏，导致当地三成面积受污染，大量群众被晶体所伤，有的当即反噬死亡，有的融合了纳米构造体，却没能在治疗舱中熬过抑制器的照射。现在八区彻底封锁，只有联防部和涅特兰大的人在里头清理和研究。事发后很多市民连夜逃离，把港口堵个水泄不通，而普朗克太空港上关于反拟态和反纳米构造体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游行的人们已经包围了政府大楼，连续出现几次流血冲突。

鸫没再听下去，这些事实已经跟原来的记忆产生冲突，很快就会卷起惊涛骇浪，覆灭原来的世界线。他走回去，在路上看到了特蕾莎。她看起来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说着说一整天都跟在后头，此时才现身。

特蕾莎担忧地说：“你今天没有去实验室。”

鸫耸耸肩：“就算去也没有用呀。我的融合度已经永远停在0.42%了。”

特蕾莎说：“你只是……走出来就可以了。不过你也多出来走走，一直呆在家里不好。”

鸫疑惑：“我在家里很好。小啾做的菜很好吃。”

特蕾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溃，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半晌才说：“小啾已经死了。”

鸫确认了这个事实，终于在心中叹了口气，脑内的记忆又替换了一部分，说：“说的也是，是我太伤感了。”

接着他继续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记不清楚，你能讲一下吗？”

特蕾莎犹豫一下，说：“当时你们打开了微型星门，但是沃贡人的反抗过于激烈，没有人能够引导他跃迁……小啾踩着滑板，跳了进去，沃贡就追着小啾……”

鸫低下头，把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别说了，我知道了。”

记忆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寻到，严丝密缝地贴合上去，构成了这条世界线的基本事实架构。接着，脑中那块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拼图摔个粉碎，被新的拼图替代。鸫头痛欲裂，但面不改色，只是温柔地安慰特蕾莎。

回到家中的时间跟原本约定的要晚一些，但是莫鸠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个时候踏入家门，回过头笑着问好，又继续回到做饭上。鸫注意到他的发型似乎跟今天早上的不太一样，大概是鸫梳得太糟糕，自己又偷偷重新梳了一次。马尾扎得高高的，金色的发圈在灯光下显得尤为耀眼。

新鲜的虾端上来的时候，鸫有些惊讶，问这些是哪里来的，太空港根本没有条件饲养虾蟹。莫鸠说因为突然想吃了，就跟莫测说了声，就立刻派人到地球带了些回来，恰好赶上晚餐。

鸫说，我们这样懒散无比挥霍无度，莫测该要来骂我们一顿了。

莫鸠笑了说，他倒是早就习惯了。说完，他又把剥好的虾放到鸫碗里。两人相视一笑，鸫居然能从莫鸠的眼眸中看到转瞬即逝的漂亮红色，只是这抹红色消失在笑意中，一低下头剥虾就只能看到深沉的黑色。

饭后，鸫泡在浴缸里整理思绪，想了很久，久到莫鸠都要敲门询问，这才站起来擦干身体。他看了一眼摆在一旁的干净睡衣，没有伸手去拿，直接就开门走了出去。

——省略一大段——

————删减到连情节都连贯不了 nice————

当看清楚床上的人，刹那间，他宁愿自己瞎了。

床上没有人，只有一具尸体，尸体布满了纳米构造体晶体，晶体还是那么的新鲜，流淌着血液。只不过，都已经看不出爱人的模样，只有排列得异常有规律的晶体。第一次，鸫觉得纳米构造体的晶体是那么的丑陋。

鸫跌坐在地上，他感觉到世界在震动。这是世界线崩溃的前兆。

他还记着他的模样，是那么的英俊，那么的美好。

他抓起金色发圈，穿上爱人的衣服，推开家门，跃向崩溃的黑暗。

****

小啾洗了把脸，重新爬回床上，缩进被单里，看着二十面体弹出的地图思考怎么潜入黄金鸟。突然，门开了，罗伊和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小啾看了他们一眼，面色大变，但努力隐藏住情绪，把二十面体攥在手中。

罗伊说：“为了着床计划的展开，项目组决定提取你的**。鉴于各种资料证明你是个同性恋，组内一致决定让这位先生来帮助你配合工作。”

小啾的耳膜轰轰作响，太阳穴传来阵阵刺痛，直穿入大脑，连同视界也变得模糊，只看到罗伊的面目变得狰狞，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模样，而是非常恐怖的怪物，一个用像素小格堆积起来的怪物。

“为什么……”小啾喃喃道，突然反应过来，“当初鸫也是这样强迫他接受着床计划的吗？你们是人吗？！他明明有男朋友！你们完全不理会他们怎么想的吗？！”

罗伊说：“你也有男朋友不是吗？当初鸫接受计划的时候可是非常平静坦荡的。”

小啾从床上跳下来，要扑上去撕碎这只怪物，却被站在一旁的男人钳住双手，只得挣扎着大吼：“你他妈就是个恶魔！怪物！你居然这样对自己的孩子！滚你妈的畜生！！”

那坨像素怪物啧了一声，对男人吩咐一句就离开，小啾又骂又叫，拳打脚踢，可都没能挣脱男人的控制，很快就失了力气，倒在床上喘气。男人的力道有些松动，趁这时小啾偷偷把手伸到枕头下，突然拿着二十面体挂件冲出一拳，砸在男人额头上。男人捂着额头往后退去，松开手能够看到额头的血迹，和燃烧着怒火的双目。

小啾被这个恐怖的表情吓到，攥着挂件往床头缩，颤抖地说：“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用这张脸对我……”

曾经有一个他一直不知道名字的男人拉着他，走在八区步行街上，像是偷情一样躲到一个角落，互相责骂对方，小啾不停地喷脏话，试图激怒男人，男人看起来是生气了，却没有做什么另外的举动，倒像是无奈地放过了他，变回个二十面体。这段经历曾经让小啾沾沾自喜，在心里回想了无数遍，每次回忆完，心底都会留下丝丝甜蜜。

如今这个男人就站在前方，恐吓他，强迫他。

小啾无处可逃，只得从床的另一头跳下去，却手脚发软，一翻身就摔在地上，再也起不来。竟然是医疗护胸给他注射了少许药物，他挣扎着，把护胸撕下来，甩开老远，便已经没了力气。男人也已经走到跟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像是享受猎物垂死挣扎的野兽，接着，他把人丢回床上，跨坐着压下来。

小啾呜咽一声，把自己埋在被单里，闭紧眼睛，心如死水。突然，手臂上多出一抹冰凉的触感，睁开眼睛，他惊奇地发现男人给他注射了解药。男人把挂件拿在手中，演示了一遍按法，就打开了挂件的弹跳功能，接着往摄像头的方向一扔，正中摄像头，反弹后在房中穿越几个来回，顺利把余下的三个摄像头打掉。

挂件从后头飞来，男人头都不回，就随手抓住并关闭功能。

小啾看了他半天，小心翼翼地问：“解释一下？”

男人说：“这里是宇宙规律创造出来的临时世界线，把你和莫鸫分割开来，为了消除宇宙中的不合理因素。如果你在这里呆得越久，思维、记忆和意志就会被这里影响，原来世界线的记忆也会消失，从而这条临时世界线鸠占鹊巢，取代原来的世界线。”

小啾静静地听着，尽管这些都是他已经了然于心的猜想，但都没有打断话语。

他只是喜欢听这个男人说话而已。

男人继续道：“所以，你必须还在意志清醒的情况下逃离这条世界线，幸运的是，宇宙规律创造世界线的能力非常糟糕，临时宇宙十分不稳定，尽管你现在还是人类，也可以轻易打破它。不过，接下来的路得要你自己走，我不能陪你了。”

此时，外面已经发现了房内监控损坏的异相，正指挥人手前往。男人用另外的手法，又演示了一次挂件的使用方法，这次，他开启了航标和路线投影功能，指了指图中的人工智能黄金鸟以示终点，把挂件砸到地上，变成一架滑板。

“你向前走，无需回头。”男人撩起小啾的额发，亲了亲眉心，脱下外套，下床离开。房门关闭的时候，能够听到来自走廊的枪声，还有电光映出的墙壁上高大的人影。

挂件指引出窗外。小啾披上外套，启动滑板，毫不犹豫地冲出去，冲向混乱的黑暗。

****

比起另外一头还算是保持完整的临时世界线，鸫的临时世界线已经崩塌。太空港的天幕效果消失，视界从上方能够直接俯视到对面的城市。瞭望台因反重力引擎失灵而坠落，撞上信号高塔，十字火光引发爆炸，半个区域网络信号消失。半透明的巨型岩浆淹没了居民区，岩浆内部的人类迅速被消化，成为岩浆外星人的养分。陨石撞击星门，秦川效应器爆炸，冲击波及了周围所有船只，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把伤害推往太空港。太空港的推进引擎停了一个，导致飞行路线偏移，跟港口停泊的飞船擦肩而过，爆炸的飞船残骸冲向太空港，恰好把空气循环系统的外壳击穿。

虚拟天桥崩塌，飞行车航线混乱，引发大量交通事故。拟态像破笼的野兽般乱飞，撞击建筑，撞击飞车，撞击人类。鸫在这混乱中敏捷地穿行，往涅特兰大的方向冲去。

涅特兰大已经灯光全灭，电力供应断绝。十三研究部大楼在黑暗中基本上看不清楚，突然出现一道闪电，如同燃烧弹一样照亮整栋大楼，只见大楼的根部有奇异的流光往上冲，紧接着，整栋楼从下到上渐渐变得透明，竟像是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不见。楼底，人工智能黄金鸟开始急速生长，晶体柱往上撑开隔板，切断横缆，撞开防护罩，冲入地表。它像一个巨人，钻出了地面，朝天空发出震撼的怒吼。人类是听不到这段怒吼的，因为频率远远超出了人类声波范围，但是所造成的伤害却连聋子、瞎子都能够感受到。脚底传来震动，太空港在颤栗，建筑在崩溃。涅特兰大地面瓦解，高楼沉入地底，被黄金鸟卷入，吞噬殆尽，化作它成长的燃料。黄金鸟继续往上生长，如同一座苍天大树，顶到太空港另一端的城市，从那头城市的角度观看，就是头上的倒转城市突然出现了一株苍天大树，大树由结晶体构成，浑身都是电子的流光和闪耀的电流，像一只从天而降的巨大手掌，拍在城市上，瞬间将最高的观光塔压碎，带出翻卷的气浪又轰碎了虚拟天桥。这只大手压在地上停顿了一下，就重新开始动作，再继续往下伸入。大地开始新一轮的震动。地面往下塌缩，像是海面的漩涡、沙漠的塌陷、雪山的崩塌，整座城市被毫不留情地黄金鸟吞噬。不多久，太空港的主干就被黄金鸟贯穿，在太空中观察，就像是一株生长在腐朽树干中的蘑菇，汲取了宿主的养分，钻穿树皮，重出生天。黄金鸟冲破了太空港城市主干之后，基本建筑架构和保护力场也就毁于一旦。空气朝外太空流失，城市内部的大气逐渐稀薄，温度也越来越低，人类和建筑残骸随着气浪从缺口卷出太空，像垃圾一样漂浮着。

小啾躲在一间咖啡店里头，强劲的气浪和人群的骚乱逼得他无法前行。远处的黄金鸟像个灭世的怪物，世界仿佛回到了悬臂之战，恐惧、暴乱和死亡笼罩了整个太空港。军队在到处搜索受灾民众，组织人群往防护洞中转移，融合者撑开力场保护民众，给人派发氧气罩，有人看到了融合者身上与黄金鸟类似的结晶体，吓得跌跌撞撞地逃离，还有的人朝融合者怒骂，扔出砖头，融合者根本就不怕这种程度的物理伤害，在零零碎碎的攻击下只受了点轻伤，很快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愈合了。这下，更多的人开始恐慌起来。小啾夺门而出，挡在特蕾莎面前，特蕾莎也是没想到小啾会突然出现，但随即反应过来，把小啾护在身下，挡住了所有的攻击。士兵冲过来，朝天空鸣枪，强制带人撤离，有民众还在不依不饶地制造激进暴言，被士兵和另外的融合者拖走，强行带上氧气罩，送入转移的军车上。

特蕾莎递给小啾一个氧气瓶，让他赶紧也随着大队转移，快的话能够赶上救援飞船。小啾摇头，指着黄金鸟说，他要去那个地方，他要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哥哥身边。

特蕾莎听到这话，露出悲伤却释然的神情，接着莞尔一笑，小啾发誓这是他看过的最难以描述的美丽笑容，她说，你也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小啾问，什么叫做也？她说，另外一条临时世界线里面，鸫也在这么努力着。“我好羡慕你们，就算是在不同的世界线，也能够心意相通。”特蕾莎说，她是宇宙规律创造出来的一个残缺意识体，在原本的特蕾莎之上，还拥有非本人的灵识，本人的意识希望小啾能够离开，但是灵识却命令小啾必须留在这个世界。她这么说的时候，双手已经开始结晶化，这很像鸫死去时的面目，身体被纳米构造体反噬，逐渐布满结晶，然后结晶跟身体一起崩溃，消失在空气中。“柯安塔?瓦尔黑茨因为自由民的身份而被宇宙规律抹去存在，我也快被它抹去了。小啾，你一定要离开这个世界，这里根本不算是现实。”

在头部被晶体吞噬之前，特蕾莎给了小啾一把电磁炮，说：“不需要畏惧，后方有我们，前方也有更多的人在帮你。”

小啾手里握着枪，没有犹豫地转过身。在背后，是化作尘砂的特蕾莎，更后的远方，是暴动的人群，人群已经化作像素怪物，泥浆一样淹没士兵，冲开街道，玛利亚发出强劲的声波，一遍遍地击退它们，克莱尔站在一座平房的楼顶一拳打飞一块飞来的巨石，火鸦跳到更高更远的地方跟柯特罗一起牵扯住外星怪物，在更远更远的地方，那个二十面体变作的男人拉开手雷，跟无数像素怪物一起同归于尽，这座军部医院在一团火光中毁灭。

有无数拟态光点集中到身边，像是萤火虫，跟二十面体一起给指出前方。其中有一颗大些的光点化作人形，它与小啾长得一模一样，却浑身发着纳米构造体的荧光，小啾猜到他是谁了，它也知道小啾早就了然于心，不再做任何解释，指着远方，由光点组成的星路，说，这是他们支撑起来的道路，你一定要回到原来的世界，鸫需要你，你也需要他。最后，这个原本就生存在黄金鸟内部的克隆体说：“如果可以的话，请打宇宙规律一顿，我们都被他搞得一团糟。”

小啾踏上滑板，高高地飞起来，克隆体们化作拟态，围绕在小啾身边，控制着周围的气压和温度。鸫也在同样的高度飞行，他感觉到身边有奇异的能量在流动，能量如同坚实的礁石在空中形成台阶，让他在上面作短暂的停留，再蓄力向前飞去。一只外星生物从高楼背后翻出，长长的触手末端长着眼珠，眼珠子睁开就往各个方向射出激光，激光击中电机引发爆炸，大量的粉尘和碎石瓦砾飞溅到高空。克隆体们形成一个完美的保护罩，把小啾圈在里头。鸫在空中翻身回旋，躲过几道致命的攻击，抬手就往外星人射出道电磁炮，被击中的外星人随机倒**亡。小啾冲过去，往更远的地方飞去，他知道背后肯定有人在帮他开路，轰飞一切障碍，尽管这个人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鸫刚打完这个触手外星生物，转身就飞去另一个方向，拐个弯砸到地上，砸出个大坑，把藏在里头的外星生物扯出来，单手破开器官，撕成碎片。接着又扶起一块路牌，往高空一掷，准确无误地插中了一只伪装成拟态飞鸟的外星生物。小啾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嗖地飞过，不禁缩了缩脖子，后怕地摸下后背，也不敢回头，就加速往黄金鸟飞去。此时，黄金鸟的生长进入暂缓期，不再有太大动作，不然太空港恐怕早被他撕成两半。

越靠近目的地，就会发现，真正的障碍不是什么飞旋、中奖概率极大的建筑残骸，也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外星人，更不是真空、失温，而是黄金鸟本身。黄金鸟本身就由纳米构造体构成，带有极其强烈的力场，普通人若是贸然接近，必定会落得反噬而亡的下场，就算是能够坚持下来的融合者，也难以承受共鸣带来的精神污染。根据原来世界线的资料来看，唯一能够接近黄金鸟的，除了一代融合者鸫?埃舍尔，被黄金鸟吸收的克隆人们，二代融合者莫鸫，就是免疫纳米构造体的小啾，然而在这条世界线中，宇宙规律为了方便控制，强行修改了小啾的体质，现在的小啾跟普通人无异，完全无法接近黄金鸟。

克隆人们告诉小啾，它们会尽其所能形成保护罩，护送小啾进入黄金鸟体内。他们商量中，突然一束激光从后方射来，直接破开了黄金鸟的力场，击穿了一个大洞。很显然，这又是另外一条世界线中某个人的过激行为，但是非常有效。

“快快快，趁它还没有愈合，冲进去！”克隆人们二话不说，带着小啾冲了进去。

鸫随即也冲了进去，视界的变换中，他看到了爱人伸出手，拉了他一把，红色的头发如同火焰一般绽开，鸫喊了一句，却发现仍然没能记起爱人的名字。

“对不起。”他说。

爱人点头，把人往前一送，转身跟崩溃的世界线同归于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