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刑（上）（1 / 1）

辛宜问的时候还带着几分不确定，他的声音也是飘忽的，只是为了林啸，才鼓起勇气来尝试。他在来的路上又冷静了几分，始终觉得这一切蹊跷极了，林啸伤得这么重，真的能够被这样治愈么？他身为医生的常识阻断他毫无保留地信任这一切。

鬼差听说他要为林啸销罪，只是冰冷地看他一眼，说了句你等着就走了。

等待的时间变得漫长而焦躁，一方面他害怕林啸支撑不下去，另一方面也害怕自己因此陷入无法应付的境地，直到那个银发的鬼差过来时，他忽然舒了一口气。

命司人声嘈杂，他领着他穿过人群，绕过回廊，走到一间静僻的屋子。一推门，久无人问津的气息扑面而来，辛宜皱了皱眉，心里又不安起来。

四墙上挂着火把，照得鬼差的面具忽明忽暗。他在案几前拉开椅子叫辛宜坐下，自己绕到背后取了笔纸，才来坐到对面。

一时间气氛静穆地可怕。

“你真的要这么做？”

“是的。”辛宜不想去看他的脸，那里只有一双寒冷的眼睛可以看的见，这种感觉非常糟糕。他只能垂下头看着鬼差的手，那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透着几分冰凉的寒气。辛宜正在思索万一他劝阻，说些人各有命的话，他该如何冷静地措辞应对，可是他并没有等到这样的问话，鬼差只是停顿了片刻，就将手里的纸笔推了过来。

“既然你想好了，就在这里签字画押。”鬼差手指着落款处，又问道，“会写字么？”

“会。”辛宜答道。他的眼睛已经急切地去看条款了。

准确地说，这是一张林啸的受刑书。杀人诛心，十倍偿还。签字处空落落的等着被填补，辛宜拿起笔时，指尖也是凉的。是否，林啸死后，这些曾经欠下的债都要一笔笔来偿还？他不敢想，他害怕想，也后悔，当初若能劝阻林啸就好了。是他的怯弱与纵容，毁了林啸的一生一世。辛宜立刻就认同了判书上的无为，都怪他，这全是他的错，时到今日他才领悟，他对林啸的感情浅薄而自私，不及林啸对他的千分之一。

他几乎什么也不问，就签下了名字。他宁愿为林啸承担苦痛，即便救不了他，他也认了。他只想分担他的罪孽，即使在地狱中，也不叫他孤身一人。

鬼差的手伸了伸又缩了回去，彼时辛宜已经签完了字。他的字比他的人有骨感，笔锋也凌厉。

“我有些话还未来得及讲。”他的手有种克制的冷漠，“替人销罪，要受十倍刑罚，而且只销他致死的罪，不能担保他活得长久。”

辛宜没有作声。

“也许你今日救了他，十天半月后他又因别的事而死。总之，这笔买卖只管一次。既然你签完了字，已经无法更改，我只告于你知晓，不再问你是否认同。”

辛宜点点头，“我认同。”

“那你来罢。”鬼差说。他听见辛宜说认同之后，就不再看他了，只是站起来，往外走。

辛宜脸色不太好，他从前对林啸克制的感情再也没有束缚，他把一切的因缘都怪罪在自己身上，决定勇敢地去承担爱的责任了。他从小体弱，依赖林啸的照顾，他的内心也是胆小懦弱，全部都仰仗着林啸。如果不是他这般没用，他们也决然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事到如今，他开始学会勇敢了。

鬼差的银发在黎明的破晓中，随风摇曳，宛如银河里的星星点点，他的发梢上也闪烁着微微的光。他的步态挺拔，脊背极其克制地直立，显示出一种异于常人的清冷姿态。辛宜走在他身后，听着串串银锁铃的声音，并不觉得自己是个领刑的人。他对林啸的怀念波涛汹涌，可是面对自己的未来坚定如铁。

他们越走越偏僻，风声中有古怪的声响。辛宜告诫自己不能怕，你也已经是个鬼了，理应无所畏惧。他们跨过一座石桥，两侧没有扶栏，底下涌动着激流，辛宜小心翼翼地走着，听见鬼差终于又开了口。

“前面就到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