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2)
说完后又有几分怅惘。
这世上,有些事只要有心,就一定做得成。
但有些事,再怎么强求,也没奈何。
“阿栩。”他说“我大哥已经不在了,以后我便叫你哥哥吧。”
这话算得上欺辱人了,就算卫栩拎起他打一顿也不为过,但若他不先开这个口,逼得卫栩先说,才是真正的欺负人。从今而后,他能为了卫栩背弃祖训盗出鲤梦,也能替卫栩守这二十年的天端阁,但除此以外,再不能了。
卫栩一震,藏在桌下的手暗暗握成拳。迟迟才道“好。”
第二日入了夜,顾蘅亲自将猫抱了过来。顾绍岑同卫栩已经整理好了行装,衣服也换了最不打眼的,扮作行走江湖的游方侠士。
阿章将包袱交予二人,话没说眼眶先红了。
顾绍岑拍着她的背,低声宽慰了几句,将照料父亲的事又格外嘱托了一遍。又转过身来,拜别了顾蘅。
终于到了要走的时候,少时他就总是在家中待不住,那时候家中有大哥、有父亲,但他并不觉得什么。现下却忍不住回头又将二人看了一遍。
浮生无常,动如参商。
黑猫蹑着爪,围着请剑台滴溜溜的转了一圈。
终于选定了一个位置,“咪呜”了一声。接着第二处、第三处、第四处???每选定一处,便叫唤上一声。
澄灿的火光抖擞在它漆黑的皮毛上,像将烟霞织在了夜幕上。
顾绍岑看得眼睛都有些发直。
倒是黑猫转完一圈,就静悄悄的蹲在了一边,不慌不忙的等着顾绍岑动作。
顾绍岑将信将疑的上前,按着方才的顺序将铁索阵一一拔过,索阵果然松懈了,最后轻轻一抖,便叮里当啷落了下来。
顾绍岑上前来,双手握住剑柄往上提,二百多年前顾家的先祖顾桉以身祭剑后,顾家请了高人打了这请剑台,后来约莫过了几十年,被人闯了剑阁,幸而并未成功,于是又多添了这铁锁链。今日也算是这邪剑二百年来,剑锋头遭重见天日。
鲤梦很沉,剑身擦过剑台伴着激越铮鸣泻出一串的火花,震得顾绍岑双臂生麻,几乎要脱手。但想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便咬牙将一口气息提住了,也不管掌心磨着剑柄沁出了血顺着剑身流下来,将剑顺势一挥,泼了一溜血珠,已是将整个剑身都拔了出来。
耳畔恍然又传来那日在梦中的钟鸣,声声激荡在心口。顾绍岑一时间心神震慑,持剑杵地单膝跪了下,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雾来。
黑猫受到惊吓,跳蹿了开,溜入在黑暗处不见了。
顾绍岑觉得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喘不上气来,只有手掌撑在地上粗粝而冰凉的感觉格外真实。他难受得紧,想要将手里的剑远远丢开,但偏偏撒不开手。顾绍岑用手肘支持着身子,往前爬了几步,竭力张大口喘息,血水混着涎水流下来,狼狈的不行。有那么一瞬间,顾绍岑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他有气无力的用剑身击打地面,希望卫栩能听到,然而四壁只有沉闷的回音。
卫栩在剑阁外替他放风,其实顾绍岑心里清楚,他是不愿意进来。卫栩始终不认为自己是顾家人,从前他就很注意不随意打探顾绍岑的私事,现在更是对顾家的一切退避三舍。
顾绍岑拧巴的在地上趴了挺长时间,那股子邪劲却意外的渐渐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他动了动手脚,从地上爬了起来。手里的剑沉甸甸的,他心有余悸的碰了碰漆黑的剑身,但除了一片凹凸不平的寒凉,再没有别的。顾绍岑从怀里摸出块布来,将鲤梦裹了进去,然后负在身后,又摸索着把自己满脸的血污擦拭了个干净。
待他走出剑阁,卫栩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冲他伸手道“走吧。”
顾绍岑想了一下,没将鲤梦解给他,反而把自己手里那柄卫栩的旧剑递了过去。卫栩接过剑,也没说什么。
他这才想到,卫栩也许会误以为自己信不过他,才不肯把鲤梦交给他。其实他只是怕卫栩也遇上这股子邪乎事,但卫栩没问,他也没办法开口解释。
方才他被那口血呛出些泪来,现在眼眶还有湿意,卫栩走在他前面的身影云山雾罩的看不真切。他揉了揉眼睛,紧几步赶了上去。
这一夜出奇的乌沉,天上连一颗星子都见不着,自然也没人能注意到两道影子牵了早已系在后门外大柳树上的两匹马,一路向北边奔驰而去,将潜伏在黑夜中的天端阁远远的甩了开。马背上的人对自己奔向何处心里也没底儿,只是像两滴水,汇入这江湖,奔赴自己的命运。纵然前途未卜,但好在并不是孤身一人。
小枝按着老规矩在这个时候为顾蘅送茶,并暗下决心下次再不忍气吞声替别人的差事了。顾蘅的屋子还亮着灯烛,她敲了门等了很久却没人应声,她提心吊胆道“二姑娘?”
回答她的依旧是长久的沉默。
她迟疑的将门推开一道缝,里面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漆黑的暗室里却亮起了一双眼睛,一双金灿灿有如夜灯般的畜生的眼睛。
墙壁上的烛台被擦亮了,女子的素手执起它,因为这个动作使得宽大的衣袖落到肘部,露出一截莹白的藕臂。她走得很轻,悄无声息的,像是另一只猫儿。
书案上卷宗堆积如山,她飞速的览过去,大多数都是粗略而过。她知道自己找的是什么,所以对余的都不太关心,黑猫在她身边伴着她,倦了打了个哈欠,气息吹得灯烛动了动。
终于她找到了,她很认真的查看了一边自己手上的图卷,几页画连着一封信,还未来得及寄出,抬首是“君情吾妹”。她虽然足不出天端阁,却也听闻那是昆仑的候任掌门。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她很莫名的笑了一下,好像是自豪似的。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小瞧了这位顾家大哥,笑他文弱,笑他中庸温和。只有她了解,那个人是多么的沉着敏锐又心细如发。只可惜,棋差一招。她是他差的那一招。
女子抬手,将图卷凑近了烛台,火焰舔舐上纸张,画卷上那一张张猫儿面转眼就卷进了火舌,化为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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