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爱若窃贼(1 / 2)
每一个大喜之日前,通常都是大洗之日。
徐府西院内,众丫鬟婆子忙得不可开交,浆洗的裁新衣裙和丝绒锦被堆积成山,红浪翠摇间,各人都笑颜逐开,喜不自禁。
唯独琥珀一个,满面怅然。
珊瑚试了才纳汇的一批新钗饰,爱得不行,便叫唤琥珀也进来挑几个。却见到琥珀岿然不动的样子,冷笑几声,过去拍肩道:“懒蹄子,又在发什么呆呢?”
琥珀怔怔,双目无神:“珊瑚,你说,老爷他为什么突然就不要夏姑娘了呢?就算他俩闹了矛盾,也不至于此吧。我几次试探,都是小心翼翼的,不过是想问个情由罢了。可是老爷的态度真的叫我想不明白,他居然直说自己与夏姑娘素来没有什么交情,临了临了,还反问我是哪一个夏姑娘。珊瑚,我真的觉得老爷变得好无情好可怕。”
珊瑚讥讽道:“呵,不要夏姑娘就不要了呗,你还老在他面前叨扰这些做什么,太太以前还说你伶俐懂事,我看你就是个憨傻。老爷的这态度很明显了,以后都不想再提夏姑娘的事,这一篇已经翻过去了。你啊,现在知道悔了吧,从前在夏姑娘跟前献的殷勤,如今全埋没了。也别嫌吃亏,从今儿起记得这个亏,往外使的劲儿啊该收就收吧。”
虽然听得出珊瑚一席话是夹枪带棒讥讽她私下买卖人的勾当,琥珀还是得维持着纯良无知的伪装避而不谈:“我愿意对夏姑娘殷勤,是因为夏姑娘好。你又以为那蔡家小姐是什么良善了,我听嬷嬷们说,那蔡家小姐惯是个会在场上做文章的,在各家小姐的风言风语中就不是什么淑雅端正之辈。未嫁之前,明里暗里勾搭过许多稍有身份的,人家没一个看得上她,都嫌弃她的作风,她才迫不得己地,以下嫁的名头应了老爷这门亲事。我就呸!他们蔡家不过也是商贾出身,一年收的田粮怕还不够灶上火头吃的,不就凭着他家几个兄长考了半拉不长的功名,稍稍翻了几年的身,还有脸瞧不起我们老爷了。”
珊瑚倒颇不在意:“这便是你愚孥了。那些千金小姐们的口中,什么时候出现过令她们也甘愿称为淑雅端正的女辈楷模了?她们会看得惯谁?谁也看不惯,总觉着自己才是最美丽大方淑雅端正的。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既是风言风语,就没什么可信度。”
琥珀会意,也只敷衍笑道:“我倒不同意你这话了。论女辈楷模,我们苏州城还是有一位的。便是定襄伯的沈大小姐呀。你看看,无论是市井坊谈,还是茶酒席话,就从没有人说过沈大小姐的不是呢。”
“也许吧。”珊瑚不太想再聊这个话题,兀自从给新娘准备的迎亲礼中择了一支金簪给琥珀:“你为我试试这根簪子,帮我把后面头发捋起。”
隐于屏后的青青听完这些,神色幽怨。怨过之后,更多的还是怜惜。
她拱手相让的二哥哥,即将要娶的新人,真是那样的品行吗?
如果真是,那她可有一百句不甘心满溢于怀了。
于是再顾不得许多,纵身飞往城南蔡府。
有了法力便是好,可以超脱人间的许多教条桎梏,为所欲为。
只是这蔡府,怎么冷冷清清的,瓦残石破,衰草连墙,不见星点红妆,丝毫没有即将嫁女的喜庆之状。
青青运转罗盘,掐指一算,大叫不妙:“此处又有鬼气!”
嗯?我为什么要说又字?
此时为亥末,屋外是风寒月暗,屋内是银烛高烧,院宇深沉人静悄。
青青顺着罗盘指引,寻到了一处名为养云轩的小院。但青青并没有急于进入养云轩。
因为她看到院内跪着五个小丫鬟,都在扑扑地磕头,眼泪汪汪。
“小姐,小姐!求求你开个门吧!就算你不要嫁人,你也要吃饭啊!”
“小姐!求你了,别再折磨自己了,你若再不吃点,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小姐呜呜呜……你有气,有怨,只管朝我们打来骂来,你何苦往自己身上使劲儿。你就算不顾自己,也该想想去了的太太。太太若见了小姐今日落于此,该有多难受……小姐!”
青青当场就气得七窍生烟。
二哥哥那么好的人,娶一个下凡天仙都不为过。这蔡家小姐却是个没眼光没心肝的,宁可绝食而亡也不肯嫁二哥哥,简直欺人太甚!
青青再按捺不住猛蹭三丈高的怒焰,掐个手势,直接穿墙进入了养云轩。
轩内也没比院外的景象好多少。虽然桌椅杌凳都是花梨木的,但垫褥被围皆为陈旧云锦,似是多年都舍不得换新了。厢房内镜箧珠箔只零星可见,原本应当陈列鼎器炉瓶的案几皆空置无物。
一派奢贵之家的底子,钻进了落魄窘困的贫风。
青青屏气再往里走,终于见到花梨大床上坐着一个杏靥桃腮的女子。
“这位应该就是蔡小姐了?”青青默念道。
好在她早已施展了隐身术,蔡小姐并看不到她。于是青青更大胆地靠近。
只见这位蔡小姐身着素麻孝服,未施半点脂粉,面容寡淡,情态恹恹。
身着孝服,是为谁人披麻戴孝呢?
一副厌世怨深的姿态,看来也不只是因为对即将到来的婚事有不满,那是为了什么呢?
进来之前,青青本想化成神仙模样,假以度救,实为探秘,了解清楚这蔡小姐的身世过往。
从前这一招,在他人身上也是百试不爽的。
只是不知为何,当真面对这位蔡小姐时,青青又不舍了。
“不如我就留在这里,跟随她几日,暗里看看她到底有些什么苦衷。”
青青正踌躇着,忽留意到书案上有几张字帖,墨迹未干,似乎是新写的。
“醉乡深处少相知……只与东君偏故旧……”
其实那本是犹如鬼画符一般潦乱颠狂的草书,寻常人能识得出三两字就不错了。
但青青却全认了出来,只因……
“运笔极迅,笔笔中锋,援毫掣电,深得张伯高真韵……”青青捂着急促跳跃的胸口:“这草书,分明是萧存意的笔迹!这是怎么回事,蔡小姐怎么会藏有萧存意的墨宝?不对,这不是旧藏,这墨渍还是润的,是才写就出的!”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