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2 / 2）

在看到一向高傲的季闻骁向那个求而不得的人卑微乞怜后，在看到原本眼高于顶的季闻骁背负上无法弥补的罪孽一次又一次地向大众鞠躬致歉后，在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因为他的儿子就此逝去后，看到他原本想保护的季氏在舆论打击中逐渐凋零破败后，季英终于开始醒悟，他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可是错了又如何呢，对于半截身子入黄土的季英来说，是不可能天真地奢望还能有一次反悔的机会的，他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放手罢了。

他累了，年轻人的事不该再管了。

“爸，”面对自己父亲终于的妥协，季闻骁却没有本该有的轻松，这段时间他被各方面的压力压到几乎喘不过气，季英这句话又让他的负罪感加上了对父母的那一笔，看到季英越来越苍老的面容他才恍然惊觉，他对父母的绝情太理所应当了，“爸，对不起。”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欠一次坦诚布公的沟通。

季英摆摆手，“去吧，去吧，那孩子……现在也不好过吧。”

提及顾翊，季闻骁来不及惊觉季英对他已经能坦然至此就打过招呼离开了，他今天早上走的时候顾翊还没醒，他是真的有些担心。

顾翊情况比季闻骁设想的稍好一点，虽比平时多昏睡了些时间，最后还是昏昏沉沉地转醒过来，只是醒了也和没醒没什么区别，他依旧目光无神，像个木偶在床上躺着，小周依季闻骁嘱咐专程从酒店带过来的清粥小菜，他一口都没吃。

医生叹着气给顾翊注射了一针管的营养液，说，“在房间里摆些新鲜的东西吧，闻着新鲜的味道可能会刺激点食欲。”

于是小周出去买了些鲜花瓜果，再回到病房的时候刚好到季闻骁新闻发布会的时间。

小周将新买的花束和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打开。他知道这场发布会上季闻骁会拿自己的全部身家来给凌晨道歉作赔，他以为顾翊看到，多少会有所慰藉的。

电视一打开里面就传来嘈杂的声音，可是从一开始记者的纷乱提问到季闻骁慎重地宣布自己的决定，顾翊连眼睛都没有眨。甚至在那个情绪激动的女生从人群中站起来指责季闻骁时，顾翊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嘶吼嘴角勾起一丝惨淡的笑意。

人没了就是没了，做什么都没用。你把全世界献给他，他也看不见摸不着了，再多的徒劳，也只是给活着的人慰藉罢了。

可是作了恶的人，凭什么得到慰藉啊。在顾翊看来，他也好，季闻骁也好，都活该自我折磨一辈子，在无辜离世的凌晨面前，他们谁都不配好好活着。

小周听不见顾翊内心的自我审判，却能从他讥诮疏离的脸上看出那份不屑和不加掩饰的怨憎。他无奈地将电视关上，“顾先生，吃点东西吧，您这么长时间没进食，光靠营养针身体是受不住的。”

顾翊抬头望向小周，眼里出现些难得的波澜，“你说，不吃东西会死人吗？”

小周脸色一变，不知如何接话。

顾翊却像是真的好奇一般自言自语，“车撞山会死人，不知道不吃东西会不会死啊……”

“顾先生……”小周张了张嘴，终是不知如何作劝，他对顾翊无可奈何，只能极尽下属的指责，寸步不离地守着顾翊。

再晚些的时候，季闻骁赶来医院了。小周在病房外将一天的情况大致转告给了季闻骁，季闻骁听完脸色瞬间惨白。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顾翊想用自己的生命向他抗衡，他突然感到害怕，天崩地裂地害怕，害怕到推开病房门之后他都只能踌躇地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病床上的人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缓缓回过头，在看到季闻骁之后好似无所谓地将头转回去，没有一丁点多余的反应。

季闻骁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些，轻声道，“小周说，你今天还是没吃东西。”

“顾翊，你多少吃点行吗，你这样身体会垮的……”

顾翊挑衅地看着季闻骁，“我不吃又怎么样，你又要怎么对付我？把我关起来？还是撞死我？季闻骁，你要不杀了我吧，这样我们都解脱了。”

“顾翊！”季闻骁痛苦地摇着头，“我怎么会这么对你——凌晨的事是个意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很后悔，等你好起来了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你能不能别这么折磨自己，顾翊你吃点东西行不行？”

“错了？后悔？”顾翊眼睛里全是怒意，“你以为你捐了几个臭钱就算赎罪了吗？你凭什么？！”

季闻骁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知道他的那份忏悔与罪孽不管做什么都赎不清，他已经背负一生的孽障了，他所做的只是想让其他活着的人有个念想啊。

可是，所有人都以为他在为自己赎罪。

人一旦犯了错，仿佛再做什么都是错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