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海(2 / 2)
那头客栈老板娘见他们鬼鬼祟祟地不知道聊些什么,也凑过来大声问道:“你们俩聊些啥呢?不能见人啊?”
客栈老板摆摆手,喝道:“去去,妇道人家管这么多干什么,坐着别乱动,小心动胎气。”
老板娘恼了,高声骂道:“好哇,敢骂我了是吧!”
客栈老板真怕她一个不小心,连忙低头装孙子,哄着他的婆娘。
与客栈老板道了别,程恩从客栈出来。北风凉,街边堆雪,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多是置办年货的人,行色匆匆,脸上笑意却一分不减,一年到头了。
有些人认出了他前几日曾在此地摆摊算命,见他算得挺准的,很讨人欢喜,送了他一些柑果。程恩手里拿着一个黄橙橙的大橘子,那些父老乡亲打听道:“大仙你啥时候有空来摆摊呀,给我儿子算一卦。”
“大仙我媳妇要生了,男孩女孩啊?”
“黄道长,我家小娃抓阄抓了个骰子,你看他不会是赌徒的命吧?嗳唷,这可咋整!”
“大仙,我奶奶给我托梦了,解梦你在行吗?”
“道长!我家熏了一点腊肉,你还住原来店里不?赶明儿给你送去!”
期间,夹杂着几个孩子的吼叫声,“程哥哥,快看是程哥哥!”程恩一怔,那群没天没地的小乞丐突破围着人形屏障,奔着程恩来。
这群小乞丐们很听曾叔叔的话,以后离程恩远一些,正准备阳奉阴违呢,程恩便消失在人海里了。可把这群流浪娃给气坏了,这个大人怎么这样坏,走就走了,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好歹说一声,以后我们还去找你呀。
这会儿在熟悉的街头见到这个让他们念叨许久的程道士,一时惊喜交加。
二娃:“程哥哥你这么没胡子呀!你剃掉了吗?”
小狼:“程哥哥你最近去哪里玩啦?”
肥润:“是我先认出来的!你别挤我!程哥哥,是我先认出你来的!”
狗剩:“不许抢我的橙子!肥润你个球,还给我!”……
这群小狼崽上前把程恩攒人品,刷脸得来的赏赐群起瓜分,毫不留情。程恩忽悠左边这个嗡嗡叫的娃,又哄哄右边这个呱呱嚷的娃,费尽苦心地伸长了手,隔着包围圈,把仅剩的糯米粑粑递给抢不到东西正嚎啕大哭的娃。在一群哇哇大叫的孩儿当中,有一个稍大一点的一直看着这边,离得比较远,欲言又止。
那是哑巴。
程恩时不时地看过去一眼,那哑巴挠了挠头,自顾自地走掉了。
围着程恩的这群娃拿了便宜从不买乖的,见着好吃的,非要程恩请他们吃大餐。还有理有据,就要过年了,程哥哥不能小气压岁钱,要大方一点意思意思。
小狼:“程哥哥你不能说话不算话,说好的带我们去酒楼吃饭的!”
肥润:“要去最贵最大的!”
大宝:“程哥哥,我想吃烤鸭腿。”
二娃:“我要很多笼很多笼烧卖。”
程恩:“……”
程恩忽然想起寒冬腊月的,这群娃依旧住在桥底,不知扛不扛得过去。一问才知,人家曾叔叔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被褥,搭起了隔风板,都暖绒绒的。提起曾叔叔,这群娃又开始呱呱说个不停。
一只神棍带着一串衣裳褴褛的萝卜头,吃了整个容县最上档次的酒楼,是这群豆丁强烈要求的。
程道士被这群小乞儿狠狠地敲诈了一把,吃干抹净了,那群娃娃喳喳叫着回桥底下睡觉了,作鸟兽散。大路朝前各走一边,程道长一个人四下茫茫,意识到自己如今身无分文,连住店的钱也付不起了。
更让他忧心的是,他好像把雁殊仙君给弄丢了!
雁殊仙君一声不吭的,看来是又走了。
寒冬腊月入夜很早,不过多时飘起了雪花。程道士不死心地在这一条街上来来回回地找了三遍,一再确定雁殊仙君不告而别之后,拍了拍自己的脸,鼓起十二分干劲,继续追踪青衣服和黑袍杨大仙。
天色渐晚,囊中干瘪。不过程道士一条人,那里不能住,他打算先在附近的山头找一处破庙,顺便找个清净处,算算那两人究竟在哪。
程恩刚出容县,就见着一个熟人,正是哑巴。
哑巴一个人在容县的城墙外挨西北风,一直搓手跺脚来御寒。那哑巴见到程恩,眼前一亮,踟躇着打算说些什么。他见程恩定住,不接着朝前走了,这才犹豫地向神棍走去,栋在神棍面前,却半天也开不了口,大有程恩不起个头,他就支支吾吾耗个半天的架势。
这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哑巴手上长满了冻疮,紫红紫红的,裂开。程恩从衣襟里取出一张黄符。那符点燃之后不会烧干殆尽,一直保持着符面金黄发亮的形态,摸起来有些许烫手。程恩把符纸放到哑巴手里,先行开口道:“你怎知我会经过此处。”
哑巴拿符纸捂着手,嘿嘿地笑开,露出两行白牙,“我算的。”
程恩不动声色,“哦,你为何在这里等我?”
片刻之后,哑巴这才嗫嗫嚅嚅地开了口,“道长,你给曾叔解的那只签为何?”
程恩浑身一震,居然是问这个?这么久远的事情,不屈不挠地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满足一点好奇心?程恩还以为哑巴想通了,是故意等在这里,来敲诈他的。
哑巴继续开口,声音是少年人少有的沙哑,“我看过你那本黄大仙正经,左慈戏曹操,分明是下下灵签。左慈最后还是被曹操追杀了,暗喻着好的假象下有隐患。”
程恩忍不住在心里惊呼:少年人你很上道嘛!记忆力杠杠的,要不要跟我学着当大仙?
他压住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脸上一派自然,摇着从蜃海里捡回来的那把绘制精细的草绿色的山河折扇,摆起当大仙的谱:“你这就不懂了,正所谓解签不能全凭经书上所言,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个人抽中这一支签有一种解法,另外一个人抽中同一支签可能会有另外一种解法。下下签自然也有上上签的解法。自然,这个就要看个人的修炼,心神领会了。”
言外之意,少年,质疑我?你还不够格。
程恩捋了捋胡子,摸了个空,发现自己这会儿没粘假胡子,便摇了两把折扇,“少年呀,你可懂?”
哑巴好似懂了,又好似没懂。程恩自然知道那少年所言非虚,真按照他平日给别人解签的毒辣的个性,他会给曾叔叔送上八个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不过他才不会承认自己纯粹就是看着他们那位曾叔叔穷凶极恶的样子就犯怂,总担心那人会冷不丁上前揍他一顿,加上胃里不舒服,随便挑些好话忽悠的。
他才不管哑巴有没有听明白呢,立即启程,别了一脸若有所思的哑巴,撒丫奔向附近的山头。
等走远了,人影都见不着了,程神棍才转过身去,吐露心中所想。他朝着容县方向大喊:“少年!你很有才学,比我厉害多了,我等着你才拜入我门,成为一介大师!”
冷不丁听到一人发出微微的笑声。雁殊仙君突然现了身形,他笑道:“小道士,你糊弄人的方式,倒也新奇。”
程恩虚惊一场,呆若木鸡道: “仙人,真是你啊?”
自打玉衡仙君出了小蜃海,便隐去身形,是见人多了有意为之。刚想说话,才意识到小道士如今见不到他,程恩也就不知雁殊实则一路跟着他。
还能见到雁殊仙君,已是意外之喜,程恩还琢磨着若早日得道,百八十年之后兴许他俩还能有缘天庭见。只是不知自己能否真的等来那日,也不知那时雁殊仙君是否还能忆起凡间这个有过微薄缘分的小道士。
喜出望外的程神棍,兴致勃勃地拉着其实刚认识没多久的雁殊仙君,继续追踪在龙虎山露过一面的黑衣服和绿衣服 。
一路上,程恩一扫初见的恭敬顺从,对天上人间的仙人生活充满好奇,日益话痨。程恩:“雁殊仙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真有那么厉害吗?”
雁殊绞尽脑汁想要给这个小道士一个好的回答。
雁殊:“嗯,很厉害。”太上老君,他没有多少印象。但炼丹炉倒是真,山简时不时就拿些太上老君的仙丹过来,传闻有各种各样的奇效。至于玉皇大帝,雁殊不知底下的人是怎样消遣天上的神仙。
程恩:“仙君,天上真有玉皇大帝吗?”
雁殊道:“以前不知道有没有,但现在天上没有。上天庭现在是小烨在管,三皇子。”
程恩眼睛又亮了:“尊上,神仙真的能活那么久那么久吗?”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雁殊倒是很确定:“是挺久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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