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廷(2 / 2)
见程恩回来了,阿陀十分欣喜,正要问及如何,便被程恩打断,“现在,走。”
一串团子听了指令,很快整理好,干脆利落地跟着程恩出发。路上,阿陀想起什么,指了指被玉石遮挡的某一扇卦门,忙道:“我刚刚到左边那里看过了,是个死门。”
方才等了半宿,也不见这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叫花子回来,阿陀实在放心不下,把阿罗狠狠地告诫一番之后也跑了,只不过没往程恩离开的方向跑。
程恩点点头,整片玉林有八道门。坤门入乾门出,其余的要么封死,没有机关。看来设计阙廷的人奉行上天有好生之德,没让这个小豆丁吃瘪。
一串团子在黑暗里无声地快速奔跑,远远地地方时不时蹦跶出几张游动迅速的火符篆,扰乱敌方视听。
乾门之内,程道长深呼一口气,拽紧了仅剩的几张引火符篆。
乾门之外,一群黑袍杨家人簇拥着一个戴着银白面具的男子,神色肃穆。
那扇珠光宝气的出口嗖地一下被打开,眨眼的功夫,门外的回廊竹林,还有门生身上的衣物头发,起了火,浓雾四起,辨不清来人。
趁着大乱,程恩拖三带五拎着一串仓皇出逃,四周飞行的黄符铮铮作响,见穿黑衣服的就冲上去点火。奔了一路,一行人最后被一个稍微能打的人给截了去路了。杨宣脸上的银白能面眯了眯道:“原来是路上捡回来的那只小豺狗,了不得。”
身后的那群团子早被阿陀调教得识大体知进退,临危不惧。见势不好,阿陀拎着阿罗,跟着程恩飞出的一张符往杉树林子跑去。后面那一串紧紧跟在阿陀身后,甩铁锹的甩铁锹,搬石头的搬石头。默不作声,气势轩昂地在浓雾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出来。特别是阿陀,没了束缚之后真是下阴招的一把好手。
程恩没工夫跟反派打嘴炮,一个劲儿把符篆往他脸上贴,有些符经过程道士胡乱的改造,一碰就炸。撒符如同撒雪花,程恩心底一抽,摸了个空。
方才慌忙没注意,程恩的爆炸符多半便宜了周围的黑袍人,那个白脸男游刃有余地躲闪,面上依旧是那个贱兮兮的表情,就像溜着一个玩具。
程恩气短,使上浑身解数,举起家伙就要肉搏。杨宣打从心里没把这个身量不及他腰长的小屁孩放在心上,不痛不痒一拳敲闷了程道士,提着程恩的衣领,面无表情地说:“游戏结束了,小兄弟。”
程恩心道:还不一定呢。他抽了抽嘴角,把一张发白的符篆,准确无误的贴在白脸面具男的脸上。
这是他师父留给他的保命符篆,一直贴身带着,后来就与仙君给的那个金元宝一起放在锦囊里,挂在脖子上。虽然师父留下过许多保命的东西给他,药丸,法宝,结印手法。但这是他老人家唯一强调过,只要他应付不来,绝对可以逢凶化吉,大步跨过。是棺材本的宝贝,一定要随时带着,不到万一不可随意使用。
“砰——”
一声巨响。
杨宣从一地狼藉里爬起来,阙廷的乾门算是彻底毁了,而那个小破孩也早已不见了。身后的手下即便隔得比他远一些,也没比他好多少,瘫倒一片,撂成一堆。杨宣握紧了拳头,看着乌烟瘴气,心中怒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其中一个手下知他恼怒,急忙颤巍地跪上前来补救,“主公,那些个小娃躲进云杉林了,已经派人去搜了。”隔着弥散不去的烟雾,那手下视线还有些模糊,瞧见地上似乎还有一些碎石块,正要扫开,免得碍了他主子的眼。他眨了眨眼睛,主公一直佩戴着的面具竟被打裂了一个大口子。
手下抬起头,只见杨宣额头上砸出了一个大窟窿,血流顺着鼻翼的位置一路滴到下颔,凝固在玄色的领口。
露出一张脸来。
准确说来,并不是一张“脸”。杨宣的脸像是被烧伤一般,长满了坑坑洼洼肉色的痂。这些痂遍布全脸,把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全部堵住,肉痂和五官混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个没有脸的人。
那张万媚面具已经崩裂了,掉在地上,却依旧喊道:“饭桶!”
杨宣捂着自己的脸,浑身急剧地颤抖起来,那张万媚的嘴巴里传出他的声音,狠狠道:“让阙廷立刻做准备,明早祭祀。”
那个手下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脚软摔在地上一个劲儿往后爬,慌里慌张地喃喃道:“怪物——怪物——”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想要跑开,一块石子从后面咻地一声穿过他的喉咙。他临死前,耳边全是杨宣狰狞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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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恩悠悠醒过来,觉得此地甚是熟悉,一样幽暗无比,却不是云杉林里他精挑细选用做躲藏的那处洞口。从冷冰的地上爬起来 ,他发觉自己已经变回原来的大小了。这是被抓了?
记忆汹涌地撞进他的脑门,程道士下意识叫了一声“陀哥”,发觉自己身处何处之后,暗叫要遭。
这、这、不就是他师门的石室吗?!
他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那群小娃呢?!
程恩一个激灵,鲤鱼打挺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心中愈发恐慌,石门已下,从外面被锁死了。他师父给他留的保命符,就是将他拉回师门然后锁起来吗?!
程恩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师父定下铁一样的戒律:路见不平,拔腿就跑……
这个坑货!
程恩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临走前就将那群小朋友一起带走了!啊!玉皇大帝!
程道士蹲在门口用力地扣着头发。不管如何都得尽快赶回去,以程恩对那群杨家人的了解,那群娃娃羊入虎口,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被解决。程道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理了理思路。首先,他不知杨家人的据点在何处,只知在龙虎山附近,应当是山上某一个门派,而龙虎山很大。
其次,既然师父给他留的后招就是强制跑路,且这间禁室里面生活用具一应俱全。那么,从里面是多半开不了,只能从外面想想办法。师父他老人家教过程恩传音的结印方法,奈何程道士一直学不太会,没办法远程把人叫回来。还有传音这个大学问还得看两人的功法差距,传给低位总是容易些。凭他现下的本事,今生自发地给他师父传音,无望。
程恩思前想后,结了个生疏的印,探了探某张符所在的位置,喊了喊:“顾正卿——”
“顾正卿。”
“顾正卿你在吗?”
“顾、正、卿!”
……
顾正卿刚刚又做了一个噩梦,从微凉的石凳上醒来,听见有人在唤他,迷糊得很。很早之前程道长给他的那张符突然燃了起来。
声音清晰了些:“顾正卿。”
他没有答话,额上渗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顾正卿有些恍惚,抬手就要掐灭那个唤个不停的符篆,叫他心烦。
程道士喋喋不休:“快来……中……下楼……开开……救……”
顾正卿一恼,灰烬淫灭在他掌中。他像是摸索到什么新奇的玩物。绕有兴趣地朝着石凳旁的桌子一拍,不多时,石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齑粉,散落一地。
顾正卿眨眨眼,又有点恍惚。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大吼:“顾正卿你快点来禁室救我我还要去救人——”
顾正卿垂了垂脑袋,他又不叫顾正卿。
程恩撕心裂肺地吼了个把时辰,几近放弃时,才把念叨了半宿的顾正卿盼过来。
顾正卿在禁室外喊:“道长,你在吗?”语罢探了探无痕无缝的墙壁,“要怎么开这扇门?”
程恩大喜过望,师门外有禁制,闲人一般寻不得。他师父仗着自己能干,多半不会再费尽心思在师门里边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限制。遂忙道:“你先四处摸一摸,看看有没有机关。”顾正卿绕着石室走了一圈,总算摸到了一个石块凸起。里头的程道士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敦促道:“找到没有,快点,仔细找找。”
咔哒一声,关着的石门应声而起,依旧灰头灰脸的程道士飞了出来。
果然如此。程恩抱拳站定,速度道:“卿子待会儿见。”提腿就要跑,全然没注意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
顾正卿嘴角含笑,开心道:“别急,带我一起出去。”
一心想着过河抽板,把人喊来就火速撇开的程道士,怎么也没有想到被板子绊了脚,一时厘不清这种发展是为哪般。只得偷偷打量起眼前的这个顾正卿,顾正卿赤红着眼,左手腐化严重,顿时心如明镜,这家伙走火入魔了。
如果杨家人真要快刀斩乱麻,干完这一票再蛰伏个几年,就很难再寻踪迹了。离九月初九还差好长一段日子,次一点的三月初三也过了。以程道士做的最坏的打算,对方若要拼个鱼死网破,不等稍微好一些的日子。天亮之时,极阴转极阳,该是最近的一个合适时机了。可眼下脖子上的刀,虽然不知顾正卿是因何入了魔,但显然这个魔物不打算让轻易放过程恩,他也不能真的把人放出去祸害老百姓。
见手上的人质完全游离掌控,顾正卿面色不大好看,笑容谄媚地将匕首举得更近一些,豁开了一条口子。程恩倒吸一口冷气,手在袖口里生硬地结了一个印,趁着顾魔头欣赏自己的杰作时,用脑袋对着顾正卿的就是一撞。然后准确无误地把食指敲在了顾正卿的额头上,顾正卿顿时魔气大作,围在蓬勃的黑气中央,不知在对抗着什么。
入魔这种东西,就像行走在青铜锁链上跳火圈。一个不小心,心神不宁,极容易倒戈相向自相残杀,哪怕起因只是因为碰撞引起的头晕晕眼冒星。虽然坐山观虎斗手段卑劣,程道长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好法子了。
程恩夺下四处挥舞的匕首,捂着脖子恳请道:“小朋友,请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就马上回房舍补充了一下自己最爱的破坏力十足的符篆,再绕回石室前,看着不断攻击空气,嚎叫着“放开我”的顾正卿,程恩摇了摇头,送出一张符,道:“等我回来,还是像他们一样忘掉吧。”
黄符一出,顾正卿就浑身僵硬地躺倒了。
把石雕顾正卿搬到某棵树下,程恩窜出了师门。
方才在禁室时,程道长一边咆哮叫人,一边随手在地上画了龙虎山的地形图,大致圈出个范围,想起了一些事情。他记起曾小时,因着体弱多病常年泡药缸,性子十分不活泼。加之整个师门只有他和师父两人大眼瞪小眼,日子算是无趣得很。他师父见他闷闷不乐,趁着秋光灿烂,那段时间程恩也不大犯病,便带着他在龙虎山周围游了一圈。
游玩耍乐回来之后又是发热晕厥不提。那回,在仙子岩附近,玩得不亦乐乎总算有个少年样的程恩,举着小手手向师父讨着要坐船,仙子岩那个地方比较闭塞,水路却多,只有一处撑船的。可惜船家二话不说便把他们撵走了,只道这是私人码头,不接外客,麻溜儿滚蛋。
程恩师父十分不悦,后来怎么为非作歹,为老不尊捉弄了船夫一番,程恩记不大清。他只记得,那处码头,唤做张家码头。
可见世事有时便是这样地简单,这样地凑巧,那样地只能全部归结为运气。脚踏明黄的符篆,程恩转瞬便到了仙子岩附近。
天方吐白,雀醒鸡鸣,程道长在雁殊仙君给的那块金元宝上,绑了几张强烈的爆炸符,往眼前那片寻常的树林里一扔。既然上次的符跟不进来,这次就换成了仙家法宝,但求一矢中的,也算是物善其用了。像是要印证程恩的想法,眼前的景致轰隆隆地一换,结界禁制迅速被破开,倏然倒塌。杨家天师派,顿时百里呼啸,狂风过境。眼前恰是程道长摸爬滚打过的那片杉树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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