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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逢桃花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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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看到了那片桃林,景知微头一遭心生了死亦无憾的想法。

他们从帝京逃来,躲躲藏藏外带养病,已一年有余。而今终于看到了先人所逢的那片林子。明明快到仲夏,这桃花依然开得绚烂如火,毫不受季节影响。

“这片林子,就是你信中所说的‘太阳大火’了。”御山讲。“朱雀一族总是这么张扬,连桃花都染成赤焰,生怕他人看不出来似的。”他低声一笑,又说。“不过,正是因为太邪,周遭人反以为异,不敢招惹。恐怕这千百年里,真的敢踏进来的人少之又少吧。”

知微点了点头。南方暑热,他本来也没法习惯,千里行到这里,实际是舍命之举。他靠着船头,拿眼瞧着那水波里一片火红,头上一阵晕眩,又微弱地喘了一阵。听着景衡在船舱里教弟妹念书,忽觉放心了一些,面色也舒缓多了。

夕帷从船舱里出来,为他递了一杯茶。这沿途旖旎风景,也衬得女人艳丽了几分。知微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年来夕帷的变化是突兀的。好像这七八年的变动都不如一夕之别。他说不上到底违和在哪里,也不愿细想,只看着对方的容颜就觉得分外安稳,连病都轻了三分。

“夕娘,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夕帷面上微微一动。她先一笑,随即抿着嘴唇,垂下头,避过了知微看向她的目光。御山在侧见她如此,便出言岔开:

“夕娘,同我去看看药好了没。”

夕帷看向知微,点了点头退开了。御山跟在她后面,随着来到舟尾僻静处。因为这桃林异相,周遭船家心有惶恐,夕帷舍了一身珠宝,才换得这胆大船夫将众人送来——还道只送桃源口,第二日傍晚来接——当然,夕帷心知,如若事成,此遭便是有来不回,这船家的记忆也会被抹尽吧。

景家先人曾居南地,以砍樵伐木为生。那日忽然福至发迹,从此离了故乡。后世拜大将军,封镇国公,世袭罔替。家破之时,知微父亲暗地给儿子留下书信一封,信中言,先祖居南方,曾见太阳大火,拜谒天神。神明赐法宝一件,允此物能解灾厄,保子孙不绝。先人将此宝藏于祖籍。子孙辈若有逃出生天之日,定当寻之。知微对此说最初并无太多想法。只猜是先人藏金万两,以备不时之需。原本覆巢之下无完卵,既然御命要诛九族,哪有活命的道理。谁料行刑前夜碰上御山与夕帷相救,才慢慢信了这里面的玄妙。御山把那书信细看,推测也许并无什么宝物,神明倒可能真碰见了一位。

“虽然贵为四圣,这朱雀家系却和其他几家并不相同,居然在人间留下了仙境居城的入口。想他们平时也是张扬招摇的性子,不爱按常理行事。大概觉得和凡人扯上联系很有趣吧。”御山这样说过。“他们倘若当初做了这种允诺,便无食言的道理,恐怕真能求一条生路。”

御山此番把夕帷领到这里,也正是有话要对她说。见四下无人,他语气也恭敬了起来。“夕夫人。靠岸之后,怕您是不能踏入的。”他注视着夕帷问询的眼睛,坚决地摇了摇头。“虽然太子们年少时都颇有交情,但毕竟是对方治下,不先行通告未免唐突,恐生变局。而若是通告了——”他拖了长音,眉心一紧。“明池太子面子上恐怕过不去吧。”

夕帷知道他所言句句在理。但是,假使朱雀遵守约定,留下景家诸人,此别显然就是永别。虽早已明白结局,可真要割舍近十年的情感,也绝非易事。即便想到知微心愿已了,可平静而去,心里还是百般滋味杂陈。

“夕姬,听我一句。”见她这样一言不发,御山再劝道。“那龙在我眼里虽万般比不得知微,但他既然肯昭告三界娶你为妃,无论因何缘由,也足见诚意。你也是知事理的,知微进林后,太子太舒自有安排,你就更无再插手干预的理由。触了逆鳞,无论是谁都不得好过——更何况明池原本也非善茬,我想你自己清楚。”

“……厉害关系,我是明白的。”夕帷胸口一紧,绞得丝丝作痛,自觉十个指尖都隐约发麻,浑身没了一点气力,明明是想哭,却也一声都哭不出来,嗓子放空了,只冒得出气儿。她静了一会,声音极微弱,发着抖,最终还是把话说明白了。“您所言极是。既然少爷能有个好结果,我也心满意足。”她又想了想,“药的话,我还是会送来的。能多一日就一日。其他的还要有劳先生您费心。”

“你不能登岛一事,我会帮你含混过去。知微重情重义,哪怕太舒答应了,也会出来再见你一面的。现在你不要多说,他正晕船,气血上头吃不住可就麻烦了。”

夕帷咬牙应下来。想了想自己现在的神色恐怕瞒不过去,执意留在船尾,请御山先回去了。她凝视桃林久久,恨船行太慢,知微要受苦,又恐到岸后见一眼便少上一眼,一时间克制不住,终归还是哭了出来。她慌慌张张四下探看,见没人注意到她落泪,赶紧小心用手帕沾了沾脸,生怕花了妆。她跟着知微出来,随身并不曾带着妆匣,便掐了掐脸,咬了咬唇。自觉得合适了,才长长呼了口气,隔着舱偷偷再看了知微几眼。

那天上不知哪飞过一只赤色的鸟,从她发髻上擦过去,叽叽喳喳地叫了两声,似也在嘲笑她。等她抬头细看,连着一支珠簪一起,早不知所踪了。

御山扶着知微下船。夕帷在后头照应那些小孩子们。这些孩子最小的过了六岁,虽然偶尔吵闹,也算是通了事理。那些更小些已经沿路寄养到了人家,留了信物为证。景衡在里面最长,寡言沉静,下了船见了这林子,生出了一丝害怕来。

“这地方……”

他刚要说话,夕帷冲着他摇了摇手指。他住了嘴,知道多说生事,但恐惧感更大了些。这些桃树近看散发着威压,如吃了血一般红艳着,耀武扬威着——看来太舒太子的爱好的确也有些出格。

“阿衡,莫要害怕。”知微开声劝道。他缓了一缓,回身看见弟妹们一脸恐惧,便安慰起他们来。“朱雀太子是仙家,行事正派,怎会伤及无辜,更何况你们小孩子?只不过褪人锐气,威慑而已。阿衡,你要是慌了,弟妹们都要生慌,惊扰仙家,反倒是不敬之罪了。”

景衡咬咬牙,重重点了点头。夕帷宽慰地拍着他的肩,把他牵去知微身边。景衡紧紧抓着她的手,掐得她有些生疼了。

“阿衡是哥哥,一路上弟妹都交给你照顾了。”她轻声细语。

夕帷抬头看了一眼知微。只看一眼,她居然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赶忙避过了他的目光。“麒先生所说,前面是仙家领域了,您要小心为上。”她垂着头,帮知微把衣裳整好。“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动气,身体要紧。”

知微握起她的手,见她被景衡掐红了,心疼地帮她揉了揉。夕帷却赶紧把手收回去,用袖子遮了,藏到身后。知微稍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御山拖住知微,告诉他该走了,莫要太迟。

“夕娘毕竟不是景家之人,跟着去了恐怕不好。”御山轻描淡写地说。

“其他人说是外人也就罢了,但是夕帷不是。若是朱雀太子允了我,我还要八抬大轿来娶,请先生到时做个见证。”少见的,知微驳了御山的意见。他这些日子感到好些了,夕帷的药起了效果。他甚至觉得命途尚长。加之终点近在咫尺,即便是他这等死之体,心中也达观了不少。

一抹阴影飞快地从麒麟的眼中闪过。“夕娘已是巫祝之身,不如从前那么自由了。”他瞥了眼夕帷,示意她暂时不要开口。郑重其事又颇有些无奈的,贴在知微耳侧轻讲:“太舒喜怒无常,更有龙阳之癖。你休要犯了他的忌讳。”

知微一惊,也只好不再反驳。

“嫁娶之事,等尘埃落定再谈。”御山审慎地说。

夕帷微微苦笑。

“少爷您有这个心就好了。”她依然垂着头,心有千言万语竟不能多说一个字。“夕帷永记得您的好。”

御山生怕他俩再说多,在朱雀家门口生了事,赶紧借天色拉着知微就走。知微不好多言,只念念回头,又朝夕帷点头道。

“你先用巫术回去。无论事情如何,我之后肯定会来见你。这地方你一人我不放心。”

夕帷眼波一动,轻柔地“嗯”了一声。她强打笑颜送知微进林。然后眼泪又落了下来。

“少爷还请自己保重。”她温和的、说给无人的桃林。“我的归处只有冥城呀。”

明池觉得自己很久没见过太舒了。好像自从自己搬来冥城就没有过的事。

“真是稀客。”他嘴上这样说,分明没有任何待客的热情,倒是一脸赶紧滚蛋的嫌恶表情。“有何贵干?”

“哎呀呀,你这家伙,从年轻到老都是一副烂脾气,人家心里好难过的啦。”太舒不请自来,往明池躺椅上一赖,顺手抓起一串葡萄,翘着指尖,一颗颗剥开,放在唇边吮着,睨着明池,眼睛一眨。“池哥你真是无情啊,好歹是总角之交,更享一番云雨滋味,你大婚居然不请我来。”

“当年大战时,文书送进你长离城,你们是怎么装不知道的?现在还问我为何恩断义绝?”明池瞪他一眼,“虚情寡义、见风使舵之辈,居然还敢到我这里寻开心了?”

“你要因为这事怪罪我,我可太冤枉咯。”太舒依然游刃有余,不但占了果盘,还劈手夺了明池的酒壶与杯,倒满了,顺着杯沿舔上一圈。“打仗得多花钱呀,那白花花流掉的都是家业,都是家业!更何况我手无缚鸡之力,当年可是被你五花大捆的,怎么可能和天帝对着干呢……”

明池只觉浑身上下一片恶寒,像是被这地府冥城的阴气冻了三天。太舒仍旧和从前那样,能在瞬间将他逼到想要揍人的程度。这家伙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算是他明池命里头一号丧门星——所以这一次到访,必然照例没有什么好消息。

“你又是来斗富的?罢罢罢,我不和你争这个,论敛财还是你们鸟厉害。”明池说。眼见这家伙仍旧赖着不起,正强忍着抽刀揍人的冲动。太舒见他憋得费力,不禁莞尔一笑,在榻上娇媚地翻了个身,枕着胳膊,另一手已经顺势把腰带解了,胸口大揭,外露一个肩头。“池太子呀。”他笑嘻嘻地继续说,酒色上脸,面颊已是一片酡红。“你要是想拔刀的话,不如拔下面那一把。你欢喜呢,我也喜欢呀——”

斩衰出手只在须臾,那躺椅已然碎成两半,连下方石砖也一裂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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