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盈运至(1 / 2)
*瑞荫的倒霉哥哥
都是父亲的错。
煊华的结论斩钉截铁。
这世上最不负责的事,按人间的俗话来讲,叫“管杀不管埋”。父亲就是这样的人。最开始的时候,去争抢天帝的位置纯粹闲得无聊,待到抢下来了,发现玩得不如从前痛快,赶紧退位让贤退隐登山而去,步骤毫不拖泥带水——等煊华回头想找他理论,已经不见踪影了。
煊华并不想当这什么鬼劳什子的天帝。虽然口头上是个喋喋不休的男人,但他骨子里是喜静的,喜欢安定平和无为而治,才不想劳碌命成天看着三界心烦意乱。谁都知道三界是个大烂摊子。在那最初的神明归还自然之后,这些个争来斗去的家伙,全都是些废物点心,越搅合越乱。煊华有时在想,大概那位神明以自己的形态造神时,忘记给他们装脑子了吧。
每日抱怨来抱怨去并不能解决问题。担子落在肩上也没拱手送人的道理。更何况二弟愚钝鲁莽,三妹寡淡无情,四妹怕事怯懦,整个姬姓能管事的大概真只有自己了。他正忙得不可开交,那厢瑞荫听不得他抱怨,去了冥府,硬生生把不中用的二弟弄成了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散仙。二弟胡乱撒气,砸场砸到龙王家——横尸当场算他自找。但这仇作为亲兄弟,又不能不报。
和那些古老的家族打交道的过程说白了就是如履薄冰。姬姓本也是大姓,父亲受封太阳大神,算是最古的几家人神之一。既然生在这种仙家,早该知这群同时代的古神绝非善茬,毕竟自家也尽出幺蛾子中的幺蛾子。可父亲犯下了忌讳。虽然那些瑞兽平日里嘻嘻哈哈一副不理凡事的模样,实际上都是门儿清,心里明白得很。父亲动到他们头上,把仙籍统统迁去了畜生道——按理说对这群不老不死的神祇而言本质不会有多少变化,可这一个名号的污蔑,着实结下梁子。
那千年之战,老龙王不过借他这蠢二弟的事报之前污名的仇。各类兽神纷纷响应,把事情闹大了——是欺自己年少,想分权,让人神们再讨不得丁点便宜。他这年也不过两千余岁,在神仙里只算个晚辈,虽然自恃武力过人,智慧无边,确实也难以服众。纵然把父亲每日骂个三百次,仗还是照样得打,血还是照样得流。
至于瑞荫能捡到龙太子这种事,任他平日多巧舌如簧,除了感叹说:“不愧是三妹”以外,一时也寻思不出其他词来。他后来又想,也算是他多年来兢兢业业积累了福报,不然这仗再打下去,怕是连天都要塌了。
去和明池交涉的过程比想象的顺利。龙太子意外的好说话。或者说,是因为自己太能说话了导致明池根本插不上嘴。明明年纪相差无几,龙太子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小了太多,加之瑞荫美言了两句,更增加了他对对方的好感,竟旁生了自己兄弟的错觉——所以说得更多了些。明池本就重伤在身,原也耐着性子搭理他,到了后来实在听得受不了了,每次回应都说得是龙族的族语。这逐客令煊华也是心领神会,遂变了话题:
“太子你未娶,我妹妹也未嫁,不如合二姓之好——”
“和你做亲家,我怕会夭寿。”这句回应连族语都不谈,说得直白真切,他也只好悻悻作罢。
煊华此时也未娶亲。
他那从不靠谱的父亲可不像那龙王,别说儿女的事,就是自己的事都不曾放在心上。老龙神总担心血脉断绝,就差把儿子五花大绑押去成亲。他父亲倒好,自己跑去不周山退隐终老,把儿子留在虎狼环伺的天界,是否会被那帮仙家撕了仿佛和他没一点相干。刚安定天界时局,二弟这么一闹,大战打得天昏地暗不说,还把早前那非天之物给放了出来,差点真要天塌地陷洪荒毁灭。一茬又一茬的棘手事件如韭菜似绵绵不绝。别说仔细寻觅一门好亲事,就是偷个闲都难。
刚和兽神们停战,他寻摸人神这边也是人倦马乏,恐生二心,决意去拜会那些退隐仙山的古神们。趁着春光明媚,他也脚底打滑忙里偷闲,只身去了瀛洲。
瀛洲方圆四千里,奇山异水仙草珍兽,唯独看不见半个仙家。他走得乏了,知道这些古神有意躲他,也便不多想,索性游山玩水了起来。行至一处泉水,饮下几口,顿觉浑身飘飘然,已然微醉。
此泉名为玉醴。
煊华酒量极差。若逢烈酒,三杯即醉,五杯大概能絮叨到叫人忍不住抄起酒器砸他脑门。七杯下去,改朝换代都不是什么难事。玉醴泉味甘冽,当年嘉赏人间的得道高人,就是以泉做酒封赐仙籍,是天上地下难得的佳酿。他初来乍到,并不知自己面前的就是仙山圣水,等到有些醉意,后悔也是晚了。
但后悔毕竟只是一瞬间的事,转头即忘。所谓酒酣胸胆尚开张正是如此,借着酒劲,他的玩性愈浓,也忘了究竟来瀛洲作何,只顾上登高望远歌以咏志。又走不远,忽闻鸟雀声中揉进一阵轻语巧笑,顿时想起了拜会的重任,顷刻干劲十足,赶紧朝声音方向去了——
却不防目的地是山顶一座大湖,四野开阔,聚了些乖巧鸟兽,鸟兽间真有个人影。他一时难忍激动之情,寻摸总算没有扑了个空,也不曾细想,这人没事在湖中是干什么的——
走到跟前,终于看得真切了——哦,原是个姑娘。
在洗澡。
煊华咽了口水。他原本也不是个善于处理男女情事的人,更何况喝了些酒,脑中已是如轰雷砸中,一片空白。这姑娘又是极其好看,任他话多如斯居然夸不出一个字,眼睛都呆滞了。这姑娘原本正和身边的鸟雀嬉闹,一侧头,居然和他对上眼。他一惊,终于从恍惚里回过神,脸色登时红到耳根,下意识退了两步,“哎呀”一声,竟有些诚惶诚恐,赶紧扯起袖子蒙了脸,半晌憋出两个字——“得罪。”
那姑娘不气不恼,居然微微笑了出来。“鸟儿在说,你在偷看我。”
他听着心惊肉跳。他本是个正人君子,几千年没做过亏心事,这天降个大罪砸中自己自然也是不服的,只觉得自己一世清白着了污,遂放下袖子猛地抬头,不忿大声说:“姑娘误会了——”话刚说一半,他再想起这姑娘实际上还是片缕未着,两眼一抬正对着冰肌玉骨酥胸云鬓,吓得声音又弱了回去,赶忙重新遮住了眼:“孤——我……我没有。”
姑娘见他这样,不怒反笑。“被看的是我,我又无半句责怪你的意思,你倒一惊一乍做什么?”
他只得继续蒙着头,闷声回答道:“就算姑娘不责怪,我误闯进来,不小心唐突姑娘,也是无礼了。作为君子,这确实是我的过错。”
这姑娘笑个不停:“看人洗澡是错,蒙着脸说话是对了?”他听见一阵水声,又加上一串步子,隔着袖子只瞥见光影闪动。随即,一只手捉住他的手腕,硬生生把他的手扯开了。他不敢抬头也不敢睁眼,堂堂天帝,急得竟无半点办法。
“姑娘还请自重。”
“嘻嘻,你倒是让我自重什么?”那姑娘继续说,“这世上的规矩是非请勿入,你既然进来了,我捉个贼还算我的错么?”
“姑娘要拿我,我无话可说,但是姑娘可否先穿上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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