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沉舟永绝后患(2 / 2)
永玙看见黛玉笑了,憋在胸口那股鸟气终于散了些。他不曾见过荣国府贾代善,可他父亲贤亲王见过。贤亲王曾盛赞贾代善好一位护国将军,英勇汉子!可他后代,却如此不成器。没有半点肚量不说,自家姑娘也不好生教养,对待,真真暴殄天物!
永玙这回入内院,虽然眼睛都黏在黛玉身上,到底也见着了三春。对上他曾听说的消息,果然男不如女,白瞎了一众巾帼英雄!就冲贾府这些女儿家的气度模样,有贾赦、贾政这两位父亲并宝玉、贾琏这些兄弟,真真是白白误了卿卿性命!
那头儿,应妙阳虽有心给荣国府众人一个下马威,却不想彼此关系闹得太僵,本欲出言劝永玙去外面与贾赦、贾政见上一面。但此刻看见他与黛玉你侬我侬模样,竟舍不得出言打断了。
贾母也看出了永玙浑没把自家人放在眼里,不过看在黛玉并应妙阳面上,勉强敷衍,哪里还会自讨没趣?转圜道:“世子爷难得来内院坐坐,叫大老爷、二老爷不用操心,一切有我。”
门外,贾赦、贾政闻言,如蒙大赦,擦着汗水离开。
贾母院外,赵姨娘非叫不敢擅入,只远远在外面候着。适才她便听丫鬟们小声议论什么“宝玉被人施了蛊,这才发疯,幸亏遇见了杨先生,被高人救下。”“还听说那巫蛊会反噬,这下子施术的人便要自食恶果了”云云。
赵姨娘想起她和马道婆做的勾当,不由得脊背发凉。正赶上夹道一阵冷风擦背刮过,赵姨娘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眼望着贾政灰头土脸从她面前走过,却呆若木鸡,一下也动弹不得。
贾政热脸贴冷屁股,碰了一鼻子灰,又听说里面还有应妙阳在。应妙阳乃是林如海续弦,林如海是两榜进士,他却是先皇推恩进的工部,并且一辈子不曾挪窝。眼瞅着林如海都做了吏部侍郎,就是入阁拜相,也不是痴人说梦。他原就比不上这个妹夫,今日更是大大在林如海的续弦面前丢了人,如何能够不气?
偏偏素来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曲意逢迎的赵姨娘这下子见了他,竟也摆脸子给他看,木着身子,动也不动,浑似没见着他似的。
贾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腿狠狠一脚踹上赵姨娘胸口,边骂道:“哪里来的狗奴才,主人家到了面前,动也不动,要你有何用!”
一脚便将赵姨娘踹翻在地!
赵姨娘本就因着丫鬟言语,做贼心虚,三魂七魄吓跑了一大半,又被贾政凶神恶煞这般一踹,登时彻底慌了神,以为反噬这便到了!她的所作所为都已被人发现,就连素来疼爱她、明里暗里维护她的贾政,也带头背弃了她。
赵姨娘本只是王夫人身边一个丫鬟。王夫人也只是略识得几个字,自身就没有几斤几两,赵姨娘更是个四六不知的主儿,不然也不会把贾环教成那般模样。
此刻她以为事情败漏,顾不上胸口被贾政踹中的地方坠疼,几乎喘不上气来,一把扑上前抱住贾政的腿,哭求道:“老爷、老爷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信了那马道婆的疯话,才做出这等错事。且喜宝二爷无事,如今,如今我已自食恶果,实在是知道错了,求老爷饶命!饶命啊!”
贾政本是柿子挑软的捏,随便拿赵姨娘撒气,不成想却听见她这番哭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宝玉再不成器,也是他的嫡子,荣国府未来的希望,怎能容赵姨娘背后行那等勾当暗害他!何况,贾政向来自诩道学子弟,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今他后院的妇人将巫蛊邪术引进家里,还就在他儿子身上下手,更是将他气了个倒仰,抖着手指着赵姨娘,哆哆嗦嗦骂道:“你、你、你,看我不卖了你去!”
语如闷雷,直似晴天霹雳!
赵姨娘虽被抬为姨娘,到底还是下人,身契一直捏在王夫人手里。如今贾政一言不合便要发卖了她,却也是能说到做到的。赵姨娘颓然坐倒在地,口唇大张,嘴角流涎,受惊过度,竟似风瘫了。
落在旁人眼里,正是餍胜反噬无疑!
贾赦在旁边看了好大一出戏,多年郁气,总算稍解。论理这是二弟家务事,他原不应插手,可是此时府上有两尊大神在座,现下闹将出来,岂不丢人?
贾赦一把架住贾政,望也不望赵姨娘一眼,低斥道:“你房里的事,但凡无人时,随你处置。此刻,先随我去荣禧堂候着。”
贾政也是气糊涂了,闻言,敛敛衣摆,冲围观婆子一摆手,吩咐道:“把这贱人拖回房里关好,回头交给二太太,不,交给老夫人处置。”
赵姨娘毕竟做了贾政多年的枕边人,还是有些情分。若是将她交给王夫人处置,定然是发卖了去。交给贾母,贾母看在探春和贾环的面上,指不定还能给她留条活路。
暂不表贾赦、贾政如何在外苦苦候着永玙,单说,此时,又有一家人前来求见。
却是贾珍、尤氏和秦可卿听着了信,特地来拜谢永玙并黛玉。
不出所料,贾珍还是被赶去了外院荣禧堂。永玙仗着应妙阳和杨毅都在,又有宝玉堂而皇之住在内院,站定在黛玉身边,死活不肯挪窝,旁人自然也拿他无法。
偏生应妙阳和黛玉也都不管他。
只有杨毅,坐在女人堆里,横竖不得劲。又兼重任已完,借着贾珍求见的工夫,退出了屋子,由贾琏陪着先逛园子去了。
这头儿,尤氏和秦可卿求见,说要拜谢。永玙却端坐不动,既不说让进也不说不见。
贾母求助地看向应妙阳,应妙阳冲黛玉努了努嘴。
果然,永玙只是望着黛玉似乎要她来拿主意。
黛玉略一思量,往凤姐处扫了一眼。
凤姐自打听见尤氏婆媳二人求见,耳朵便高高竖了起来。贾蓉从军,拿的是贤亲王府的手书,直接便是实职的军校,比他老子的爵位可值钱多了。更别提,贾琏这些年费尽心血才捞到的那个劳什子破官,说出去都没人听过。
凤姐目光灼灼望着黛玉。
黛玉唇角微扬,假装没看见,轻启朱唇道:“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尤嫂子并蓉哥儿媳妇了,倒想得紧。”
永玙闻言,跟着点头,道:“是该见见,是该见见。”
门边,鸳鸯忙打起了帘子。
尤氏并秦可卿入内,见了永玙和黛玉,纳头便拜。
尤氏也是黛玉嫂嫂,她如何肯受?慌忙避过。永玙倒是坦然受了,只避了秦可卿的礼。
“谢世子爷和林妹妹厚恩救了我宁府满门,还、还许了蓉哥那般好一个前程……”尤氏还待再说,却被永玙摆手打断。
“太太勿要客气。是皇爷爷明鉴厚恩,与本世子无干。至于贾蓉的前程,那是看在林妹妹面子上,也是他自己挣来的。敲门砖有了,以后,还得看他自个儿。”永玙道。
尤氏脸上笑开了花,点头不迭。
秦可卿却更聪敏,听出了永玙话里重点在于“林妹妹的面子”,郑重走到黛玉面前,盈盈拜下身去。
“大恩不言谢。小姑姑和世子爷的恩情,可卿铭记在心,永世不敢忘。”秦可卿红着眼睛道。
旁人听不懂,还当秦可卿阿谀奉承,拍马屁太过,只有黛玉并永玙,深知她话里的意思。
永玙还不以为意,黛玉却知,此番宁国府贾蓉撑起了门脸,贾珍经此大难,收了雄心壮志,反倒得保一家安宁。孟皙虽然败了,到底还留有子嗣。而秦可卿,更是侥幸留的命在。别人不知,她被架在火上烤,内中滋味,哪能为外人道?
黛玉亲自扶起秦可卿,沉声道:“我年纪小,却腆着脸应你一声小姑姑。但凡,旁人以一分真心待我,我便不会辜负。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还是蓉哥儿自个儿的能耐和勇气。便是珍大哥哥面前,我也是这句话。蓉哥儿是个有出息的,让他在军中历练,不一定便没有那宏伟前程。”
永玙也在旁点头附和,“我看人眼光也不差。那贾蓉有些他小姑姑风采,算是个人物。”
“噗嗤!”这回儿换应妙阳忍俊不禁了,拿手指点着永玙嘲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小王爷不要面皮起来,再是巧嘴的鹦哥也比不过呀!”
众人哄然笑开。
黛玉也以帕掩面,只露出半张脸,揶揄地望着永玙。
永玙挠挠头,忽然低头,凑近了黛玉耳边,热呼呼一句,“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况乎我哉?得妹妹一笑,脸皮又算什么?”
黛玉一帕子挥他脸上了。
………………
到底宝玉在屋里休养,众人闹哄哄挤在一处,实在不便。贾母便提议,众人搬到园子里,纳凉的去处,用饭,赏景,再兼叙话。
应妙阳却有意离开。
黛玉便道:“如今早不早晌不晌的,还不到吃饭时候。倒是郡主和玙哥哥难得来一趟,不逛逛园子便走,也实遗憾。我若没记错的话,园子里倒有几株西府海棠该是这时候开放。不若外祖母引路,我等且游一游,赏赏花,边走边聊?”
贾母自然应承,一群人浩浩荡荡又折向园子里。就连薛姨妈和宝钗也紧随其后,丝毫没有回转的意思。
贾母陪着应妙阳走在最前面,黛玉和永玙在后,邢王二位并三春姐妹又在其后,倒是尤氏、秦可卿、李纨、凤姐和薛姨妈母女等人殿后。
没走几步,应妙阳便指着不远处一株开得正艳的海棠,笑道:“想来这便是府上养的西府海棠,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我对花卉并不精通,依我看来,府里姑娘个个都生得好模样,人比花娇,我好生喜欢得紧!”
贾母忙接道:“她们什么姿容,能得郡主谬赞,实在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英雄相惜,女子何尝不是。要不是怕唐突了您,此刻她们早围上来了。”说罢,挥手,示意三春上前。
迎春还有些扭捏,探春却一手一个拉住迎春与惜春,大步上前,边含笑行礼道:“晚辈也不懂花,只是见府里下人侍弄,多少知些名目。郡主若不嫌弃,便由我姐妹三人,带着您逛一逛如何?”
听话听音,探春听出来了应妙阳这是有意走开,让黛玉和贾母说说知心话,便主动提议道。
应妙阳果然拍手赞道:“正是正是。今日我也要花丛中走一遭了。老太君大方,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且把这群仙女夺走了。”说着牵起探春的手,自往前头去了。
黛玉便上前一步,挽住贾母胳膊,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如此,永玙便又后退了几步,似乎在后压阵。
邢王等人,自然又远远落在了后头。
眼看黛玉并贾母转入了山石后面,永玙忽然停住脚,对着面前平平无奇的大石头研究起来。
邢王等人只得也跟着停下,眼巴巴看着永玙对大石头讲话,又不敢上前,恐怕哪句话说的不对,惹了这傲慢小王爷生气。
山石后面,黛玉扶着贾母在石凳上坐了,蹲坐在旁,边给她捶腿边道:“外祖母,玉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母见了这阵仗,心里早有了数,直言道:“你母亲是我最疼爱的人,可怜她去的早。如今我只得你一个亲外孙女,你有甚话还不能对外祖母说的?”
说着,又摆摆手道:“你也不用说,让外祖母猜一猜。你可是要劝外祖母,韬光养晦,管教下人,收了荣国府煊赫的招牌?”
黛玉没想到贾母会这般说,定定点了点头。
“我原是不甘心,总想着这偌大的荣国府不至于就到了那般田地!再说,这京里的人家,又有几户不是扎着空架子的呢?我总想着,不能对不起贾家列祖列宗。只要我在一日,我便要尽力把这门庭给他撑起来。却万万没想到,如此这般竟贻害了子孙。”贾母深深叹息道。
“琏儿是个好孩子,凤丫头也不容易。这番变故,若是没有这两个孩子撑着,怕是等不着你们父女来救,荣国府就已经没了。”贾母拍着黛玉的手背,语重心长地接道,“我从前存了别的心思,总觉得你二舅舅打小喜欢读书,是个明理争气的好孩子,就像你爹爹,将来定有出息。便总是偏疼他,以至于这府里名不正言不顺的,过了这么些年。如今是时候各归各位,好好整饬一番了。”
黛玉闻言,眉头舒展,轻声道:“外祖母看得深远,都是我小孩子家家,胡思乱想。”
贾母刮了刮黛玉新荔般的鼻尖,笑道:“不,我们玉儿如今的见识,别说你舅舅们比不上,就是外祖母也自叹弗如。果然,你外公看人眼光,绝不会错。”
最后一句,却是在夸林如海。当初,贾敏嫁给林如海,便是贾代善做的主。
话已至此,黛玉原可就此放心。可是,想起宝玉忽然做的怪梦,黛玉咬咬牙又道:“外祖母思虑周全,只是玉儿在围场经了那一遭变故,又听父亲讲了许多话,实在……前不久,就在我玩闹开的雅舍大堂,我与宝玉都遇见了南安郡王世子。听说,南安郡王如今把兵权都交了。咱们府上还端着什么呢?以后荣国府还是要靠琏二哥和宝玉。”
贾母骇然问道:“南安郡王把兵权交了?”荣国府本就消息闭塞,又才经大变,还不曾得到消息。此时乍闻此讯,贾母最后的骄矜也放下了。
南安郡王,异姓封王且兵权在手。如今形势比人强,都主动交权,韬光养晦,他荣国府还折腾什么呢?就贾赦、贾政与皇子们那点少得可怜的昔日情分,还妄图从龙之功,真是不自量力!
“是了是了,外祖母糊涂了,赶明我便让你大舅舅上折子,这荣国府的匾额,我、我不要了!”贾母下了狠心道。
黛玉喜出望外,几乎脱口赞出好来!
山石那头儿,永玙听见贾母这话儿,也跟着点了点头——老太太果然不一般,拿得起放得下。得了,这门亲戚,以后怕是还有得走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