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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回路转,另有隐情(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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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间屋内,林如海陪着恩师同坐,偷觑杜明神色,果然不好,思量半晌,方才劝道:“寒清那丫头从小顺遂,丁点儿磨折都没遇见过,自然应对差了些。恩师不用焦心,杜家儿郎又哪有差的!”

杜明听罢,脸色总算稍好了些,捋着胡须叹道:“罢罢,也让她父母看看,这孩子到底有不如人之处,且息一息心思。”

杜明言语不尽不实,林如海一时没有听懂。回去和应妙阳学话时,却被应妙阳一针见血指出,定是杜寒清的父母动了让她与皇子结亲的心思,且所图甚大,意在押宝,对象八成还是现下正炙手可热的四皇子,妄图攀龙附凤。

这却是后话,此时先不提。

偏偏,杜寒清之前那人,竟是从小习琴曲长大的,专长便是如此,且亦能舞,简直全才。终于在孟十五之后,又掀起一阵热潮,激得折柳滩外看客们都远远叫起了好!

又是妥妥一位晋升人选!

好不容易轮到杜寒清时,她探出去抓阄的手都是抖的。

竟然也正如她所想,抽到了《高山流水》。

可是,高山流水最是空灵雅致,讲究的就是心性,平和无为,无欲无求,方能臻化境。

此刻,杜寒清心绪不宁,方寸大乱。若是与她一个如《十面埋伏》,热闹激昂,如雨打芭蕉,似奔马蹦腾者,她也大可侥幸糊弄过去。

偏偏是最恬淡、最悠然,又最广为流传的高山流水遇知音,人人皆闻过,人人有话说,一丁点儿错误或不足,也能立时被人发觉,指出,与此刻的杜寒清来说,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黛玉听见小童唱说,“君子兰抽中《高山流水》。”立时摇了摇头,可惜一场好戏,不出意外,她竟看不成了。

便是认定了杜寒清此轮便将被淘汰。

唯独,杜寒清自个儿还没看透,以为是她平日练熟了的,驾轻就熟,总不会错。

却不知,今日她穿着不合体的衣裳,还戴着极为丑恶、怕人的面具,从前的邈邈仙气早不可觅,没了花容月貌,自然少了许多风情别致。

心再一乱,下手第一拨便是杂音。

“铮!”本该悠远绵长的起头变得短而急促,瀑布飞流直下,临水照花,曲高和寡的种种意趣荡然无存。

不止是台下评判,便是一层看客,其中也有不少懂行的人,听声都皱起了眉,大摇其头。

便是还在君子兰之后的岁时三友,本也正紧张焦灼,闻曲,亦是难得露了笑颜。

杜寒清也终于知道了要糟!不停告诫自己沉着,原是小事一桩,怎能在这里输给这些一文不值的商女破落户!

前面的话还算有理,后来却越想越不像话!商女破落户!杜寒清越想越恨,越恨越慌,手底下彻底失却章法,下指愈急,渐渐竟不成了曲调!

好好的一首《高山流水》被她弹成了冬雷震震!简直不知所谓!

台下看客中有些人甚至干脆捂起了耳朵。要不是因着此地是雅舍,不是戏园子,怕不是早已板凳并瓜皮起飞,倒彩并骂声一色了!

就连杜明,不管嘴上如何严厉,心底却是最疼爱杜寒清不过的,听了这小孙女所奏曲子,也觉得暴殄天物,实在聒噪得紧,恨不得冲下去,立时将她拉下台去。

杜寒清自个儿弹到后来,简直也已变成了受罪,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却仍要坚持演奏完毕。

实在因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失败!

骄傲如她,从不在人前流泪。如今这哭却不是委屈,而是羞愤,恼怒,后悔。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杜寒清颤抖着手站起身,垂着头一步一步往后退。

因她不曾回顾,几乎要撞在宝钗身上。宝钗急忙让到一边,并好心安慰她道:“杜姑娘,当心!”

却不曾想,这一句话正扎在了杜寒清的心窝上。

她是君子兰,不是杜寒清。适才失误的、失败的、无用的人都是君子兰,绝不是她杜寒清。

杜寒清猛地回头,怒视着宝钗,恨不能抑,悔不当初。

若是,若是,她早听母亲的话,早早就把这厮挤下去!若是,若是……

宝钗被她瞪过来,也骇了一跳,猛地又忆起比试以前那晚的梦魇……

那日,宝钗正在新家上房里与薛姨妈对坐用饭,忽地大门被人从外撞破。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直直打进了二门内院来。

偏生,薛蟠也不在家。薛府的家丁、小厮又都是不中用的,竟连通报都不曾,直接让宝钗和薛姨妈被人堵在了屋子里。

起初,宝钗和薛姨妈都以为是薛蟠在外面又惹了官司,或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打上家来。直到听人说了好半天的话,才知道这等强盗恶霸一般的人,竟是冲着宝钗来的。

“你便是那潇湘妃子?”来人指着宝钗鼻尖问道。

宝钗和薛姨妈抱在一处瑟瑟发抖,挤在墙角,经此一问骇得就要摇头。

那人却道:“你也无需假装。爷既然敢来,便是都查清楚了。听说你还要去参加内舍大比,想要夺一夺这京城第一才女的位子?”

那人说着,面上露出极是鄙夷的神态,似乎若是宝钗敢承认,他立时便要给她个好看!

话说至此,伶俐如宝钗,早知了来人目的。却也只以为这人是投注赌了君子兰获胜的地痞流氓小混混,见她家人丁单薄,以为可欺,这才闯上门来,浑没想到别处去。

宝钗思量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将这等人哄骗出去再说。哪知,来人下一句话彻底将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连最后一丁点儿希望都磨灭了。

“爷也不怕实话告诉你知,俺们背后便是当朝宰辅。俺们家姑娘说了,此番大比,你若是敢赢了,保管叫你全家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那人说着话吐沫横飞,臂上肌肉虬结,张牙舞爪,海碗大的拳头几乎就要招呼到宝钗面门上。

薛姨妈哪曾见过这等阵仗,见那拳头迎面而来,当场吓昏过去。

宝钗也怕得不行,却深知不能在这等流氓、不要命的人面前昏倒,狠心将舌尖咬破,勉强维持神智,良久才道:“我、我知道了。大、大比,我、我不参加了。”

宝钗结结巴巴地道。

那人却又不依了,接着骂道:“混账东西!爷什么时候许你不参加了?你不仅要参加,还必须顶着潇湘妃子的名头参加。且一定要走到决赛,最后再输给俺家姑娘。其间步骤,但凡错了一星半点,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至此,宝钗才知其中根底,满心羞愤,美眸里噙满珠泪,只是咬牙忍住,不许掉落,颤巍巍点了点头。

“你可是想着如今先答应了,到时再随机应变,甚至打个回马枪,杀俺们一个措手不及?”那壮汉乍看似个莽夫,不曾想却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看见宝钗情状,反问道。

宝钗煞白着一张脸,缓缓摇了摇头。她如何就甘心忍受这等屈辱?奈何,形势比人强。杜明素有贤名,是一代名相,桃李满天下,便是林如海,也是他的得意门生。今日之事,她薛宝钗便是说将出去,也断不会有一个人相信。

或她去求舅舅王子腾与她做主?

宝钗不是薛姨妈,那般单纯,早看出了舅舅、舅妈压根儿便靠不住,不过贪图她家钱财,哪里又肯真心为自个儿做主?

借雅舍扬名的事情,还是她思量不周,想得太简单了些!

那壮汉见宝钗确实识时务,又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如今哭得梨花带雨,模样实在惹人怜爱,终于动了一些恻隐之心,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也莫哭,爷并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此事也不会让你半点好处都捞不着。只要你好生配合,虽不是第一才女,到底也能落个才女的名声并几两金银宝珠,总算不让你白劳碌一遭。”

可是薛家最缺的便不是钱财。薛宝钗听见这话,只得暗暗苦笑,却不敢不应声,忙不迭点头。

那人见状,这才收了拳头,带着人扬长而去。

等到薛蟠得了风声赶回,宝钗早已请过大夫与薛姨妈看罢了病,独自坐在床头饮泣。

薛蟠百般追问,宝钗总不肯说,只说是家里遭了贼,虽没丢东西,却将薛姨妈吓坏了!

薛蟠便要去报官,宝钗死活拉住他,不让去。薛蟠不明就里,揪过小厮盘问。

哪知小厮们自知有过,又全经宝钗事先嘱咐过,众口一词,薛蟠问了半日却连半点实情也问不出,气得他捶胸顿足。无奈,薛蟠只得转回房里,独自生闷气去了。

你说宝钗究竟何故非要瞒着薛蟠?只因薛蟠年轻气盛,从不知怕是何物,又向来疼爱妹妹,若让他知道薛宝钗被人这等欺负,定绝不管那人是谁,非打上门去不可!

如此,岂不是平白送一条性命予人?宝钗又如何敢与他说?

似这般过去几日,风平浪静,宝钗刚放下些心。到的大比前夕,薛蟠本在外与人吃酒,忽被跟随小厮抬了回来。

原来不知何故,薛蟠平白在席上坐着,外间却闯进来一个醉汉,嘴上骂骂咧咧,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三七二十一,照着薛蟠脸上兜头便是好几拳。直打得薛蟠嘴歪眼斜,鼻血横流,这才做罢。

后来这人被酒楼伙计并小厮们揪住,质问他何故殴打薛蟠?盘问之下,才知他竟是打错了人。

如此薛蟠平白无顾挨了一顿胖揍,在床上躺了五六日才能勉强下床。薛姨妈还当是无妄之灾,请人给薛蟠除晦。

只有宝钗知道,这却是别人给她的警告。若她不依言行事,薛蟠便不只是挨一顿揍、在躺床上躺五六日罢了。

故而当黛玉在雅舍遇见宝钗,含笑与她打招呼时,宝钗却只是指微笑点头,以示回应,便转身离去。

黛玉还当是宝钗为了仿作一事不好意思,便没深究。却不知,宝钗是为了早已得过旁人警告,今日比试于她而言,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实在无甚意义。

却又因着雅舍比试的氛围实在太好,以至于宝钗一时竟忘却了这噩梦一般的前情。

直到被杜寒清一眼瞪视过来,诸般种种,却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宝钗登时白了面皮,噔噔噔连退三步,直撞在探春身上。

探春不明所以,赶忙扶住宝钗,低声问道:“宝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宝钗不敢多言,连忙摆手,又急走回原处。

却是杜寒清看见潇湘妃子失态模样,心里总算好过一些,勉强撑住站在原地,等着评判们举牌。

这可苦了台下一众评判。其中有些人便是杜明的弟子,或者弟子的弟子,如何敢给这位小祖宗打一个“败”字?

可是杜寒清又失误得太过明显,若是举了胜牌,怕是从此他们也要名声扫地,再也无脸见人。

评判们正踌躇间,那些花了重金下注赌君子兰获胜的人们可不依了,纷纷躁动起来,不管怎样也不能看着君子兰在第三关就凄惨落败。

有几个胆大的人还没从之前的事里得到教训,带头挥起拳头,高声叫道:“君子兰胜!君子兰胜!”

可是不曾想,这几个人只叫了两三声,就忽然没了声响。

其他准备趁乱起哄的人刚挥舞起拳头,就发现周身气氛怪异,忙转头四顾,这才发现原来适才带头叫嚷的人已不知何时被暗卫架了出去。

最前排的金甲禁军们更是纷纷抽出兵刃,明晃晃的钢刀,闪着铠甲上的金光,寒芒刺目。

挤在最前面的人潮纷纷往后连退好几步。

人群茫然四顾,愈加深切体会到这雅舍主人背后的势力究竟有多么雄厚!知道这里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等市井小民能撒泼耍赖的去处。

如此,再无一人敢多言。

杜寒清站在高台上,看得再清楚不过,眼见滴漏将近,台下评判们已纷纷将写着“败”字一面的牌子放在了上面。至此,杜寒清也终是彻底死了心,垂头丧气就要下台。

却听她身后传来脚步声。

另一名还在排队等候抓阄选题的才女款款走向前面,冲着台下评判们盈盈一礼,高声道:“小女子却有一个疑问,想请教雅舍主人。若我没记错的话,这轮大比的规矩是,何人若不能演奏出所选琴曲,方算落败。现下君子兰实已完整奏出《高山流水》古曲,并无差错,如何就要算作她败?”

台下众人乍闻此问,一时都呆住了。

评判们纷纷低头互相询问,不知这别号“外来僧”的女子所言是否在理。

最后还是主考官站起身,向黛玉所在雅间望去。

且说黛玉,本已料定杜寒清必败,见事已成定局,兴味索然,几乎就想离席而去。却不知峰回路转竟有意外,那“外来僧”竟突然说出此话,黛玉忍不住扬了扬眉。

“她说的确实在理,只要君子兰之后,有人弹不出所选曲子,那君子兰便不算败。”黛玉隔着窗户发话道。

黛玉语声虽不大,却不知为何竟一字不差全落入了众人耳中。

那些把全副身家都压在君子兰身上的人,纷纷轰然叫好,喜不自胜。

台下评判们也都暗暗抹了一把汗,总算不用立时便把君子兰罚下。

只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后面只剩两个人那岁时三友摆明了也是个擅长弹琴的,杜寒清还是只有落败一途。

便是杜寒清自己,虽然起死回生,却也已是心灰意冷,再不抱丁点希望。

前事揭过,杜寒清是否晋升,暂且待定。又有童子上台,与“外来僧”抓阄选题。

外来僧抓出一张签纸,不等展开唱名,便道:“小女子从不曾学过琴艺,对诸般曲谱皆是一窍不通,本轮宣布弃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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