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他的遥遥妹妹(2 / 2)

加入书签

毕竟老程只是偶尔喝酒,主要是应酬,而不是日常酗酒。这世界上也暂时还没有二手酒危害妻儿健康一说。

“哎,哎……聊胜于无啊!”老林捏着戏腔和老程碰了一下,有一丢丢怀念他俩天王老子都管不了我的单身时代。就一丢丢,就一丢丢,有妻有儿的,不敢怀念多了。

程松柏一气闷了一大口白酒进去,辛辣的味道,一半顺着液体从喉咙烧进了胃里,一半顺着蒸汽从口腔冲上了头顶,烧干了他这几天的忙碌和烦躁。

他这一辈子都不愿意低头求人,如今为了程冬,感觉把这辈子没弯的腰都弯过了,天天被老师指着鼻子教训,还得点头称是,真的是有苦难言。

要是能替考,他宁愿自己再考一次大学。

可程冬放学回来,一听说要去林家吃饭,放言之:“要去你们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他气得脑子发懵,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儿子顶着一张肿起来的脸,倒是一滴眼泪不流,可老婆哭得差点没淹了他。

也行吧,反正他连在家睡一晚的时间都没有,吃完了这顿饭,连夜火车再回去,项目收尾,搬家打包寄东西退租,够他忙活一个十一长假了,冷一冷,别的回来再说。

听到老程说晚上就要走,十一只有程冬和他妈妈在家,老林就灵机一动,接了话。

“没事儿。整好,我和夏清十一去外地支援个野外考察项目,所里小李媳妇儿预产期十月十二号,他怕有个万一提前了呢,请假在家守着去不了。大过节的,遥遥也没地方吃饭,搁你们家蹭点饭,拿补课费抵了,也省得我们把她送回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那儿去过节。”林重岩就着杯底那点酒,和老程干了一口,拿饭钱抵补课费开了句玩笑。

林夏遥去异地上大学少年班那一年的暑假,程爷爷正好去世了,后来程奶奶不想见空无一人的伤心地,程冬又跟着他爸去外省读书了,程奶奶就把小城里的房子卖了,搬去外地和小儿子一起住顺便养老了。

而林家老人,也干脆把小城里的房子卖了,搬回去过山野林间的田园生活了。那日子,其实林重岩羡慕得很,门口一片菜园,背靠一小块池塘,两边各起了三层楼,左边是林夏遥爷爷奶奶家,右边是外公外婆家,中间隔了一片小竹林。

滋润哪!林重岩和夏清其实都喜欢那样的日子,放假了就想回去住几日。奈何林夏遥小朋友,心虽向往之,身体不适应。

一回去,菜园,池塘,竹林这样美好的字眼,对她而言就是铺天盖地嗡嗡嗡的蚊子围着她打转。

老林这皮糙肉厚的,穿短袖短裤往竹林里钻,蚊子都不稀得咬他。只有林夏遥,小姑娘细皮嫩肉的,穿了长袖长裤,还戴个帽子,把手缩在袖子里,浇满了一身驱蚊水,毒蚊子还能咬出一排又红又肿的大包来。

清冽的井水,烧开了喝,她都能拉肚子。还容易发烧。

每天只能裹在蚊帐里看书,周围就跟上供似的,围着点上三五盘蚊香,平常对二手烟都敏感的不行的眼睛,能被熏得流泪。

老林戏称这是生了个货真价实的城市孩子,自从林夏遥出生,自己的烟瘾都戒得差不多了。要不是不得已,不能让孩子一个人在家,也不至于十一把她送回去。

“就是。老程十一回去打包搬家又不在,孩子这么小年纪,一个人在家可不成,遥遥从小就怕黑,晚上和我睡就成。过节就住我们家了。”程冬妈妈读书不行,厨艺特好,亲热地揽过林夏遥的肩头,“总这么瘦,都是读书费神费的。伯母给你烧鱼吃,我们遥遥最爱吃鱼了。白天就辛苦你,多教教程冬,高考还一年多,他能不能考上大学,伯母可就拜托你了。”

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林夏遥的十一安排了。

林夏遥戳着饭,低头没说话,可程冬烦了。他把碗和筷子往桌上一放,也不想吃饭了,明明右脸还肿着,真的是不怕打,冲着这一桌子大人直接顶撞道:“不用你们管,也不用她教。考不上大学,搬砖也饿不死我,不会拖累你们。”

程松柏就又要发火打人了。他真是拿这个半大小子没辙,说不管用,打也不怕,在外面就让一桌人都下不来台。

可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拍桌子动手,就被老林一把摁住了。他们父子之间,总需要别人打圆场。

“行啦,多大个事儿啊,还生遥遥的气哪?”林重岩亲热地蓐了一把程冬的头毛,跟兄弟似的搭上少年人的肩膀给他讲道理,“男孩子,心眼放大点,我们遥遥当时气哭好久呢,大不了让她再给你道个歉。”

很好,心眼子堪比黑洞大的林重岩同志,把自家亲闺女也得罪了。

在成年人眼里,那点小误会,根本不算啥。最后不都说清楚了吗?程冬档案里的记过也撤销了。哪至于让这两个孩子,别扭这么久的啊?

这一饭桌上热热闹闹的大人,心里记挂着房贷的重负,记挂着工作的忙碌,记挂着老人的身体,记挂着子女的前途,背负着中年人的种种上有老下有小的难处,并没有一个人知道,两孩子别扭这么久,为的就不是那个记过。

程冬从小到大,背的锅挨的打多了去了,其实他在意的不是这个。

林夏遥也不是。

夏女士打了个岔,她特看不惯老程动不动打儿子,越打关系越僵不懂吗?便决定先占住他闲来无事就想动手的爪子。

你也不好意思糊了一手的蟹黄蟹膏蘸料姜醋,再往儿子脸上扇不是?

“吃螃蟹吃螃蟹,别光顾着吃菜,正好下酒。”

先往每个人面前塞上一碗蘸料,再把一盘热腾腾的螃蟹夹出锅,放在了桌子正中央,各个背着金黄的壳,挺着流油的肚,看着就馋人。

从前两孩子都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老人家不爱吃螃蟹,嫌这玩意吃起来啰里啰嗦又不饱肚子,但是每每到了九月十月,他们两家饭桌上,总不会少了虾兵蟹将。

谁让两家小孩子爱吃呢,隔代带娃,爷爷奶奶能给他们宠到天上去。

别看程冬成绩稀烂,从小倒是这也爱拆,那也爱玩,家里的东西被他折腾了一溜够,真拆垮几件拼不回去,程爷爷也乐呵呵的,从不说他。

结果程松柏大过年的回去,发现自己一番心血攒了许久给亲爹孝敬六十大寿的那块表,也给拆废了,差点没气得又糊熊儿子一脸。

这玩意对他们家来说,也是贵得要命的,不给这小子一点教训,他不知道什么叫做贵重物品小心轻放!

结果全被隔代亲的老爷子护住了。程松柏气得没处说理去。

像蟹八件这种小工具小玩意儿,在程冬手里能玩出花儿来,拆螃蟹拆得又快速又利索,拆完了还能再拼出个完整的空螃蟹,逗他遥遥妹妹笑一个。

实在是他遥遥妹妹,从小除了学习好,动手能力差到爆炸,这也不会,那也不行。让她自己抱着个螃蟹啃,蟹钳蟹腿能把她手扎出好几个小伤口来不说,舌头嘴巴都会被戳破,然后真小萝莉就会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再眼巴巴地瞅一眼大螃蟹。

从小她就很能撒娇,不爱吃的东西,不爱干的事儿,可怜兮兮地看程冬一眼,她程冬哥哥就懂了,从来都有她程冬哥哥替她吃,替她干。

小程冬每每都会装出很是老成很是无奈地叹口气:“哎,光会读书,以后没我,你可怎么办?”

然后全接过来,一顿饭,自己还没吃到嘴里了,就光动手给林夏遥拆螃蟹了。心里还倍儿得意倍儿高兴。

后来程冬都培养出习惯了。要是桌上有螃蟹,自己饭也不吃了,任劳任怨地先给他遥遥妹妹拆完吃了一溜够,自己再填肚子。

林夏遥吃个螃蟹,连手都不用脏,蟹黄蟹膏蟹肉全弄好了,堆在胖胖圆圆的蟹壳里,蘸好佐料,她直接拿筷子干干净净地吃就行。

此刻看林夏遥伸手去揪盘子里的那个大大的公螃蟹,程冬他就忍不住手贱,想接过来替她拆。公螃蟹壳硬,扎人疼。

但他倒是忍住了。

两年多没见,谁又会过得缺不了谁呢。

他那么喜欢的爷爷走了,没人再跟他爸顶着护崽子,他不也全须全尾地长大了吗?他遥遥妹妹没有他跟前跟后地收拾照顾,不也活蹦乱跳地长大了吗?

小时候他自以为替人挡风遮雨,觉得他遥遥妹妹没有他以后可怎么办。没想到她一朝展翅高飞地走了,就音信全无,还要他从别人那里,知道她原来一直觉得他这种次次考倒数第一的学渣,八成是智商有问题。嫌他笨,嫌他烦,嫌他累赘。

他才意识到,原来他自以为带着邻居妹妹没心没肺同进同出的好时光,他自以为扮演的完美的有求必应的好哥哥,不过是一层因为父辈关系好而带来的伪装而已。

童年的时候,你以为有些人,因为和你出生相同,家境相似,便理所应当地会在你的生命里一直出现,这不过是一种错觉而已。后来长大了才会知道,天赋、境遇和个人能力,会让你们渐行渐远,分道扬镳。

就像林夏遥回来念高中,看似退学,其实就是从就读拥有少年班的大学,改成了参加高考剑指top2,才会让她拥有甚至可以在各个重点高中之间挑挑拣拣的余地,让别人拿奖学金来招揽她。以后大约还要远渡重洋,出国深造。

而他却连中考的普高线都越不过去。求着人送钱读书。

她飞得那么快,飞得那么远,飞得那么高,大概不知道从几时起,心里已经开始捏着鼻子地鄙夷他,容忍他了吧。

程冬早就知道,在他疯狂跳级的遥遥妹妹眼里,大概同学皆凡人,凡人皆蠢货。

但是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

从来没有想过宠了她那么多年,原来他遥遥妹妹眼里,自己才是最大的蠢货。

也没有想过,她宁可和他的同桌通信保持联络,也没有给他报个平安。

更没有想过,她会和别人在信里,不屑而又嘲讽地聊起自己,觉得自己有个超大号的,永远只会考倒数第一的,蠢货邻居哥哥。

原来每个人长大了都会变得不一样的。他的遥遥妹妹,不会永远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要一起闹一起玩的小丫头。

她会有双翼,会远走高飞。自己不过是她童年里,因为出生而无法选择的,一块镶边背景板而已。

别说扇他两耳光了,他爸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再去当林夏遥的包袱的。少年人的心里,自尊比命都重要。

但程冬还是忍不住习惯带来的强大惯性,用余光偷偷瞥林夏遥,生怕她扎了手。

然后就看林夏遥泄愤一样,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把面前六只大螃蟹那些难啃坚硬的大钳子,四仰八叉的大长腿,全掰了下来,统统空投到她爸面前的碗里去了。

愤怒的小遥遥凶残地扒开金黄流油的蟹肚,瞅了一眼老林,喝点白的就满嘴跑火车!可闭嘴吧你!也就只有啃点螃蟹腿的份!堵上你的嘴给你下酒去吧!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