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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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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林夏遥笑起来,“这就是岑波啊。他刚一路跟着我,我还以为是什么变态呢。岑波你好啊,你认识我你刚刚怎么不说啊?光跟着我干吗?”

“嗷——”岑波又嚎了一声,把自己日渐宅到巨型微胖的身子挪开了程冬笼罩的范围,十分不解这女孩怎么会知道他。但他很明白,程冬掐他肥肉,那就是警告他不准把自己偷看了程冬那一整箱画像的事情说出来。

岑波当年因为差点毁了程冬那一箱子画,被打到校医院里去,倒也真的是没记仇。这家伙十足一个网游瘾重到没救的二次元深度宅,瞅着程冬回来之后发烧在医院挂了水,后来又跟不要命了似的开始奋发图强,脑内自动替他补全了因为太穷连坐个火车都要选择绿皮车硬座,从而惨遭女神嫌弃,又痴情不改拼命赚钱的完整故事。

但说岑波是网游瘾重,其实也不公平。岑波自觉自己是一朝入眼深情不悔的人设。他十几年来如一日地爱着同一款游戏,加着同一家公会,已经把这款经典网游打成了信仰,打成了情怀,打成了日常。每天晚上七点以后,是他雷打不动的公会副本活动时间。打完了大号打小号,各个号都是熟练上手武装齐全,预备着为团队开荒随时换职业,白天还要钻研攻略研究打法。

今年已经三十六岁的印铮,就是岑波公会的第一代会长。

这游戏里,最初的公测玩家,现在好多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不怎么频繁玩了,只是偶尔上去看看风景怀怀旧,但还有着线下的联系,真真是在副本里开荒开成了朋友。

比如当年的第一代会长印铮,知道团里的岑波还是个学生,在他高三时硬是把他踹去了替补席,逼着岑波AFK了去专心准备高考。

等岑波挂着尾巴考上了211大学,进了不感兴趣完全不喜欢的调剂专业,荣誉老会长印铮也早就已经退位让贤了,但还在公会群里挂着。他也是从这游戏里玩成了职业的,进了游戏大厂,前后经历了三个项目组,没有时间再成天挂在网上开荒了。

但印铮的第三个项目,做了一把所谓的爆款游戏,拿了丰厚的年终奖,却在二十八岁那年选择了辞职。

他觉得这些冲着爆款吸金而去的游戏,商业化程度太重了,什么火复制什么,什么热跟风什么。游戏里处处都是在引导逼迫着玩家氪金,失去了真正公平的竞争环境。而后被氪金玩家绑架,不敢动手大换血更新换代,不敢淘汰旧有的玩法,无法吸引新鲜血液。都是捞一把就跑,不在乎持久,更不在乎风评。

比不上他心中圣坛上的经典游戏。

印铮抱着一颗理想化的心,要去搞工作室做独立游戏。

可想做独立游戏的人那么多,又真的好做吗?完全不好做。游戏大厂里,人人都是螺丝钉,还能大手笔找专业人士外包。可要做独立游戏,就那么几个人,恨不得什么都要自己上手弄,好省钱。

从二十八岁,折腾到三十一岁,三年过去,印铮做独立游戏,把女朋友做跑了,把年终奖和存款糟蹋了一大半了,连工作室里仅有的几个伙伴,都已经散了好几茬了,最后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依然此心不死,跑回去公会群里招兵买马,意图东山再起。

岑波毛遂自荐,还被印铮给淘汰了。

岑波对老会长还很服气,觉得自己确实没啥技能,也不算靠谱,连带着二团开荒都不顺。印铮手里的新项目是想做卡牌游戏,又不能花大价钱去找专业美工做外包,岑波想着那一箱子画,给他推荐了程冬。

程冬也不是某一方面专精的技术人才,但倒是挺符合印铮的要求。论画画比不上美院出来的专业美工,但是他画人设特别传神。论操作不至于真能玩成个职业选手,但市面上主流的游戏,他都接触过。性格不错,很能吃苦,还很沉得住气,和同样大一的岑波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

最重要的是,真专精某项的技术型人才请不起,除非能说服人家为爱发电,又或者是拼着欠人情去麻烦以前的同事。可让程冬这个学生兼职的话,倒是很便宜。

程冬很意外,不明白岑波为什么突然给自己引荐做独立游戏的工作室兼职。岑波还很老实地交待了,自己破译了他0822的箱子密码,看过了里面的内容,觉得他画人物真的很不错。还让程冬放心,当时宿舍长闫宇和王展飞都全程盯着他呢,他绝对没毁坏里面任何东西!

如此诚实地坦白,程冬还真没好意思把这小胖子再揍进校医院去一次。只好威胁他不准往外说。

岑波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操作,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刺激失恋的可怜人。

程冬和印铮谈了谈,还真去他工作室里尝试了兼职,后来就走上了独立游戏制作这条路。程冬自己想得挺明白,他对地质学没兴趣,也不想凭着父亲托关系毕业后进地质所,未来也不想当个朝九晚五的打工族。

他没有太多的本钱,也不像林夏遥那样能搞智商碾压,一个年轻人,如果不想走主流的职场路,意图弯道超车,面前的这个机会属于新兴的热门行业,能让他兼顾自己的兴趣和特长,总之值得他投入去学习去尝试。

然而没有一试就成功的。

印铮重新折腾起来的小团队,又失败了三次。其实要说失败,也不能算是失败,成品毕竟都做了出来,上架了平台,然而统统都是亏本的。最后那个解密类游戏其实制作质量非常不错,但也还是亏。

团队里被印铮忽悠来的前同事已经烦了,和他大吵一架,喷他不要太理想化。做独立游戏的人,也是要填饱肚子的。游戏是要盈利的。弄点收费道具怎么了?那么多突破关卡的游戏,不都是卡着玩家要死要活过不去,恨不得拿人民币砸钱过。游戏里卖装备怎么了?如果花了钱还不能耀武扬威碾压别人获得快感,为什么要花钱?能抓住消费者的痛点,那是本事!

前同事走了,回去找工作了。

另两个人也心灰意冷了,离开了,印铮那个号称的独立游戏工作室,又只剩下了他自己,和大三学生的程冬。

“你觉得我这种坚持是不是挺可笑的?”印铮觉得自己这几年折腾的真是够呛,到头来竟然是灌着酒对着手机和一个学生诉苦。

程冬没说什么套话去安慰人。他倒成了这个工作室里前前后后几茬人中最平心静气的一个。反正印铮找来的人,起码都是各有所长的,程冬觉得自己一个兼职的学生,能学到东西和经验,就挺值得的。

等印铮酒醒了,程冬发了份新的方案去和他讨论。

底线是不能让人民币直接介入游戏内部环境,那盈利模式就不能是引导玩家觉得自己砸钱就能变强。但目前版权付费意识确实不强,这是客观环境。但并不代表用户对什么东西都付费意识不强。

一般而言,实物,往往消费者就默认获得需要付费。具体而言,就是实物周边。程冬放弃了他们做的第二个和第三个项目:射击类游戏和解密类游戏。他把第一个卡牌游戏捡了回来,重新包装了。

最早程冬参与的第一个项目就是这个。当时印铮对一个兼职学生并没有什么特别高精尖的要求和期待,只是让他画点人物卡面避免版权问题而已。印铮的底线是不卖卡包,所有玩家都能获得同样的卡牌,完全凭借规则厮杀。于是就没什么氪金点,亏得很凶。

程冬的新方案,其实是围绕着消费者愿意为了什么样的周边付费。除了游戏好玩之外,其实主要是对人物的喜爱。不要当卡面就是个卡面人物,给他或者她或者它,设计完整的故事,令其丰满有血肉,令其有爱恨情仇,把纯粹的规则竞技之乐,和人物之间发生的故事裹在了一起。

印铮看完了程冬弄出来的故事框架,把酒罐子都收拾了。什么都要自己跑的两个人,成了工作室的合伙人,反正也没有员工,一共就两个人。他们就着第一个项目的底子,把这个游戏全部翻新了。翻新的不是竞技规则,主要是丰富了卡面人物的故事,获取每一张卡牌,需要的不是付费,而是跟着这个人物走故事。

这个翻新的卡牌游戏,凭借着人物和萌宠的冰箱贴、小立牌、书签和抱枕周边,成了这个工作室第一个盈利的项目。

程冬大四要毕业了,重修了好几门专业课,门门都是勉强低空飞过,但好歹是拿到了学位证。程松柏总算松了口气,要趁着自己还在单位里,赶紧找人托关系把程冬弄进地质所里去。

程冬坚决不肯,工作室现在有钱了,能稍微做大些了,能租专门的办公场所再招点人了。程冬提议把工作室设到B市,人才多,资源多,正好印铮也是北方人,B市是离他家乡最近的一线城市,开车跑高速也就两三个小时的事情,方便。

程冬决定要北上,程松柏这才知道,GPA低的令人发指的程冬,大学这几年都在干嘛。气得暴跳如雷。

程伯母把救火的电话打给了林夏遥,让她劝劝程冬,林夏遥也才知道,程冬这几年在干嘛。

“你怎么瞒得这么紧呀?”林夏遥也挺意外的,实在是程冬和她其实联系挺频繁的,居然一点风声都没露。

程冬被她问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他之前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就不想和人说,尤其不想主动和林夏遥还有父母说。

感觉还不如先做出点成绩来再和他们讲。否则天天到处嘴上说自己想干什么想干什么,想要提前获取一堆支持,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成绩稍微做出来一点点了,父亲的支持却是休想有的了。

程松柏是个超级传统的人。认为妻子该养在家里,认为棍棒之下出孝子,认为女儿可以娇气儿子不打不成材,认为网吧和游戏是世界上绝顶害人的玩意儿,没有半点好处。玩物丧志,消磨意志,引人沉迷,不知道祸害了多少青少年,完全就是坑孩子的钱。比如当年动不动就往黑网吧跑的儿子。

自己儿子如今长大了,结果居然跑去做游戏,简直就是助纣为虐。

程伯母没进过社会,没工作过一天,也觉得程冬这事儿听起来不太靠谱。开工作室?感觉朝不保夕的,怪没有安全感的。何况自己丈夫还激烈反对。

她知道自己儿子和丈夫那是父子如冤家,绝不可能听他爸的话,当年程冬高考报志愿,最后其实还是林夏遥劝下来的。现在林夏遥远在英国呢,程伯母也依然拿她当救星,觉得她要是能劝一劝程冬,让他进地质所,那是最好的。

丈夫在这单位里干了一辈子,多稳定,熟人同事又多,长辈可以照看着,还离家近,可以常常回来,多好。

但林夏遥这次也并不想劝程冬。她只是很认真地问程冬:“你真的喜欢做这个吗?”

“嗯。”程冬应道,“你别担心,不用管我爸妈。我自己回去说。”

“喜欢就行,嗯!”林夏遥给他投了一票赞成票,在她心里,天天打交道的工作,必须喜欢,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当年报志愿的时候,只不过是程冬也没有什么像她一样,一意孤行非要读的专业,她才给他做的最优解。但如今程冬有想要干又喜欢的事业了,那自然是最好的。

但她也还是担心地叮嘱道:“你爸要是又气狠了要打你,你可别站着不动啊!你先跑了再说!”

林夏遥这担忧弄得程冬哭笑不得:“遥遥,我已经二十二了!”

程冬说的没错。他已经二十二了。

父亲坚决不同意他的职业选择,在家大发雷霆,可程冬他给妈妈留下了一张银行卡,里面存着十万块钱,说自己以后每个月会往这张卡里给家里打家用,还是走了。

程冬知道自己的爸爸有多么固执,人到中年根深蒂固的观念有多么无法改变,索性也就不求认同了。

他人也长大了,学历到手了,经济独立了,再不是那个捏着几百块钱离家出走结果半夜就发着烧被送回家的孩子了,也不是那个可以被父亲用皮带抽着教育他该如何如何的孩子了。

他爸也就管不了他了。

程冬离开了自己在家都不准关门的小卧室,又离开了集体生活的宿舍,在B市租了房子,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搬了进去,从此有了自己握着钥匙的独立隐私空间。

僵持到了春节,程冬直接飞去了小叔叔那里陪奶奶过年团聚,程松柏板着脸,算是体会到如今儿子真的是翅膀硬了,不认也得认了。

程冬在林夏遥本科的城市里,奋斗了好几年,等到林夏遥拿了博士学位,最后定了要回国,回母校任职,程冬那忐忑了半天的心,才砸回了胸腔里。之前他可是还担心着,万一林夏遥打算留在国外了,他未来的全盘规划,可是都得回炉重造了。

但是这头顺利了,那头又出了岔子。

独立工作室这几年忙碌得要命,但是发展还算挺顺利,后续开发的游戏基本也都处于盈利状态,算是走上了平稳运营的正轨。谁知道林夏遥回国之前,因为日渐收紧的游戏版号政策原因,程冬和印铮还是不得不考虑,接受游戏大厂的部分股权收购。

其实之前就有挺多家接触过他们意图入股,如今只好赶紧重新提上议程,不眠不休地连轴转了近几个月。

印铮不得不感叹,自己这几年,是不是兜了个很大的圈子,最后发现,不学会妥协,根本是没法生存下去的。又自嘲,好歹股权变现了一大笔现金,可以聊做安慰。

程冬瞅着他三十六岁就半白的寸头,安慰道:“只是百分之四十的股权而已,我们好歹还保留了独立运营决策的权力。”

自从本科毕业时和家里坦白之后,程冬在事业上的发展,也就没有特意瞒着林夏遥了,大事小事,时常有空了,都有及时汇报一声。

以致于林夏遥知道程冬最近特别忙,回国的诸多事宜都没有去麻烦他。

而且她也知道岑波,知道印铮,事无巨细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们却都不知道远在英国的林夏遥。

只除了林夏遥并不知道岑波当年和程冬打架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不过程冬这几年所有的事情,林夏遥知道归知道,清楚归清楚,可是隔着重洋的距离,即使有网络可以随时联系,但此刻面对面地站着,真的用眼睛看着,林夏遥还是忍不住觉得,程冬和她记忆里的形象,似乎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偏差。

虽然当她五年后归来时,程冬站在她对面笑起来的样子,总还是能让她想起程冬少年时的影子,说话的声线还是和从前的程冬哥哥一样温柔,含着笑意的桃花眼还是和少年时一样清亮。

但兴许是因为程冬这段时间一直坐在会议室里,围着律师对着合同谈收购条款,所以穿着一本正经的西装还打着领带的原因。

这个形象让林夏遥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程冬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那个邻居少年了,他如今,已经是个青年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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