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好。”

室内陷入了沉默。

说到底，父子二人并不亲密。在钟继白的映像里，从小抱着他长大的是祖父身边的老管家和安妮，父亲是每个周末和钟家举办宴会来吃顿饭就走的人，有时候连饭都不吃，露了一面后就匆匆离开。十八年里，别说父慈子孝和乐融融，就是单独坐在一起说话的机会也是屈指可数。

他有些局促的低头看着手指，一杯盛在玻璃杯的淡黄色饮料被送到了他的眼前。

抬头一看，是一个家政机器人。

和坚持用真人仆人的钟连展不同，钟承业是忠实的科技爱好者。钟继白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不是因为祖父固执的不让任何机器人进入主屋，恐怕父亲也不会找一个生活助理，一个基础款机器人就足够了。

钟继白接过饮料，微凉的触感让他心里一叹。

那是杯柠檬蜂蜜露。

别看他现在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但是小时后的钟继白不可避俗的如同千千万万普通孩子一样，喜欢甜的，喜欢冷的。

当然这些钟连展都不允许他吃。他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男孩不应嗜甜，身体不能食冷等等诸如此类的奇怪逻辑。

那一次，恰逢紫微星难得一遇的天气转变，骤然零下气温的袭击下，钟继白毫无抵抗之力的中招了。那次他病的格外凶险，联邦最先进的药一板一板吃，吊瓶一瓶一瓶上，体温却依旧维持在那个岌岌可危的点上。最后，眼见医生差点都让准备棺材了，钟连展这才松口，让钟承业带回来的那个老中医试试看。

老中医确实有一把刷子，一天就控制住了体温，第二天温度就开始慢慢降下去了，喜得安妮差点就去交集网那个声名赫赫的锦鲤贴里面砸个几万虚拟币还愿。效果是有，代价是一个小时一碗的药。

那药方说是翻遍了古代医书找出来的，连药材都奇奇怪怪，若不是生在钟家，恐怕连配齐药方都成问题。熬出来的药不用喝，一闻味道就知道苦的发涩。这样的药，钟继白喝到第四碗终于扛不住了。他抓着安妮的裙摆，小声恳求她拿颗糖给他。安妮疼他，却更怕钟连展，只能握着他的手小声劝慰。

傍晚，处理好了临时紧急要务的钟承业过来了，目光深沉的看了眼烧的昏昏沉沉的儿子，又看了眼残留着浓重药味的空碗，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再来的时候，他端着一个马克杯，袅袅甜香从中逸散。老管家想拦，被他毫无温度的扫了一眼，不敢多言。他把杯子放在床头，小心而生疏的将钟继白抱到怀里，轻轻晃醒他，在他神志不清时将柠檬蜂蜜露一口一口喂给他。

至今，钟继白回想起那天，苦涩的药味早已湮没在记忆深处，但是钟承业冷冰冰的、好像永远都捂不热的身体和身上常年裹挟的淡淡茶香却牢牢铭刻在了脑中。

那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极为罕见，可以称得上是温情的回忆了。

钟承业见他迟迟不喝，催促道：\"不喝吗？\"

钟继白自然不会说自己已经不喜欢甜食了，立刻端起喝了一口。待他放下杯子，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居然在钟承业眼底看到了一丝极淡的喜悦。

视线从那杯饮料上转开，钟承业对他说：\"你想好了？\"

钟继白有些莫名：\"什么？\"

钟承业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数秒后落到了门上：\"让那个，和你走。\"

顺着他的目光，钟继白明白了他指的是被留在门外的西德里。他神色淡淡：\"都收到入学通知书了，再说也不住在一起。\"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西德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行李，随手一放就解决了。

\"你都大了，也应该自己做主了。\"钟承业笑着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竟有种奇艺的澄净，\"不管是那个，还是阿应，以后全凭你做主。\"

听到他提起钟应，钟继白面上不显，实际脑子里那根筋绷紧了。

钟应虽姓钟，实际上紫微六宫都知道他和钟家没有任何关系，是钟继白出生那年，钟承业突然从外面带回来的。当时他不顾钟连展的暴怒和反对，径自将孩子交给自己的生活助理，嘱咐他好好照顾。后来，钟连展见钟承业注意已定，钟继白基因测试中又是个omega，打起了未来他作为钟继白地下alpha的主意，这才接受了他的存在。钟连展想什么，钟承业都知道，但他没有反对，曾经钟继白一度以为他也是这个意思。直到天降了个西德里，钟承业看着他找R先生谈判，又看着他划掉六亿，却始终没有任何表示。钟继白这才重新审视起这段历史，莫非父亲其实没有偏好？

钟承业自然是不知道他再想什么，然而透过他脸上的表情，却也猜出了一二。他语气平缓，一点波澜都没有：\"到了我这个位置，争着替我出主意的从来不缺，但是真正下决定的只有我，而下决定的是要负起全部责任的。等以后你坐上这个位置后，你会知道，人类不可信，AI也不能信，做决定的那个必须要有自己的决断。\"

他拍了拍钟继白的肩：\"你未来要继承钟家，所以你要有自己的主见，万万不能被人牵着走。\"

说了这么一大通之后，他收了笑：\"让那个alpha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