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1 / 1)
夜里有风,丁离帆与卜远并肩走着,还是卜远打破了沉默,“你经常出来跑步吗?”
“嗯。作业写完了就出来。你作业写完了吗?”
“没呢。不想写。”
“明天要交。”丁离帆偏过头瞅着卜远,“要不你还是回去写作业吧。”
“你借我抄不就行了吗?”卜远嘻嘻一笑,对丁离帆那严肃的样儿不以为然。“作业又不多,自己写去。”丁离帆把卜远的话当真了,但他不为所动。他确实不喜欢把作业借给别人抄。
“好啦,回去就写,走走走。”卜远推了丁离帆一把,他是真的对学习没兴趣,再加上他爸也不管,所以他一直是懒懒散散的,他唯一有兴趣的可能就是语文了,不过那也仅仅是因为爱看武侠小说罢了。
公园里没什么人,丁离帆轻车熟路地跑上了林间小道,卜远本以为丁离帆也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四肢不勤只会读书的乖学生,来来回回跑了有三四里,反倒是他自己跟不上了。他有些拉不下脸来,但终于还是扯住了丁离帆的上衣,“哎,哎,咱歇会吧?”
丁离帆笑了笑,脚步慢了下来,“走一会吧。”
“没看出来,你还真能跑啊。”卜远一把搂住丁离帆的肩膀,但感觉到自己身上全是汗,他又把手拿开了。丁离帆倒是没什么反应,“还行吧。我跟你说,前两年我老是生病,后来我就跑步啊,跟着沈澈他们去打球啊,身体好很多了,比吃药管用。”
“嘿嘿。以后你们出去玩,叫上我啊。”
“你?你不是要跟赵哥混一起吗?”这会儿气氛缓和,丁离帆又开始打趣卜远。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卜远把丁离帆轻轻一搡,“好好的干嘛又说这个?”
“咋了?不能说?”丁离帆停住脚步,直直地盯着卜远,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对卜远指手画脚,说起来,他跟卜远认识才几天,对于卜远,他几乎一无所知,但他似乎已经下意识地将卜远看作了很重要的人。丁离帆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种情绪,他只是隐隐觉得,如果要继续和卜远像朋友那样来往,黄毛赵哥的存在只会是一颗定时炸弹,迟早会在他们之间爆裂。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把隐患清除掉,但他又不清楚该如何做。毕竟才十来岁,说到底,他还有些怕那个黄毛。
卜远没有接话,自顾自地朝前走了,丁离帆愣了愣,转身追了上去。“好啦,不说了,好不好?”
“我想问你个问题。”卜远显然不想再跟丁离帆讨论赵哥,丁离帆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你想问什么?”
“就是……你为什么住在沈澈家啊?你……爸妈呢?”
那时候风忽然从前方吹了过来,树叶被带得哗哗作响,丁离帆没料到卜远会突然问这个,但他倒是很释然,就算他不说,卜远迟早会从旁人那里听到,桂花巷的那些邻居,口舌功夫可都是了得。他想起那天被沈澈他爸从乡下外婆家接回城里,在医院里,他根本没办法把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与自己的父母画上等号,但他始终没哭,他听到大人们在旁边小声嘀咕,说着这孩子被吓傻了之类的话。葬礼结束后他大病一场,沈澈他爸去学校给他请了一个月的假。病好之后,他又跟以前一样会说会笑了,沈澈一家才算放了心。直到一年后,他父母忌日,沈石和张玉兰带着他跟沈澈去公墓,那天下午,他一个人溜去了枫林巷附近的树林,那是七月里最热的时候,只有树林里有大片的阴凉,他记起来以前跟父母来沈澈家做客,他父亲人到中年但还是爱玩的性子,教他爬树。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醒了过来,所以他站在树阴里哭了,这是他为他父母的死哭的唯一一次。
“我爸妈过世了。所以我在沈澈家住。”丁离帆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没有什么情绪,倒是卜远“啊”了一声,“不好意思……”
“没什么。你瞧我不是挺好的吗?我舅舅舅妈对我很好,所以……”
“哦,哦。”卜远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表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一把揽住丁离帆的肩膀,“那咱们俩算是同病相怜了,我罩你,以后谁欺负你,跟哥哥说。”
“说什么呢,谁跟你同病相怜?”
“怎么不是?我爸妈……”
“哎,打住。我知道你家情况,但你可别乱说。”丁离帆抓住卜远的手,“这是一回事吗?”
“好好好,不是,不是。”卜远又嘻嘻一笑,“但是我刚刚说的话是真的,以后……哦就那个陈禹,他是不是欺负你?回头我帮你教训他。”卜远盯着丁离帆,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心里的想法。原来自己这么想和这个男孩交朋友啊。明明傍晚那时候觉得他们的友谊已经结束,这会儿这个男孩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跟他说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父母。所以他主动开口,不给这个男孩犹豫或拒绝的时间,想当然地、蛮横地把他抓进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丁离帆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这个人有智商吗?怎么脑子里全是打打杀杀?丁离帆摇了摇头。但他还是把卜远说要罩着他这话记在了心里。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往后二十年,伤他最深的,就是这个信誓旦旦地说要罩着他的男孩。少年时代漫不经心的誓言,又有多少能平稳穿过悠长岁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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