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爰(2 / 2)
徐若云只喊:“给我!”
徐若柏就松开手,捡起来,把香水拿在手里,笑了一笑,低声道:“吴夫人的忌日要到了,她生前一直好奇西洋的香水,你是要献给她的吗?”
徐若云愣了愣。他没想到徐若柏猜中得这样容易。是因为太了解他吗?还是太了解吴识薇?
他睁着眼停止了挣扎,被冻住一样,良久才道:“是你的嫡母,不是‘吴夫人’。”
徐若柏轻慢地哼了一声,低下头。他一边用身子压住徐若云的腿脚,一边将面目凑近,手里慢慢地拧开了香水。
他把那玻璃瓶子举到徐若云眼前:“大哥想喝吗?我手里只有这个了。”
徐若云偏头想躲开。但躲不开。香气过于浓烈馥郁,呛得他有些作呕,深深蹿进鼻端,他绝望地闭上眼。
徐若柏注视着他,另一只手扒开了他的眼皮,轻声说道:“大哥看清楚了,看着我,不要躲。”
徐若云咳嗽了一声,含混不清,右眼的眼皮被徐若云扒着,疼得流泪。徐若柏把香水拿开了一点,又问了他一遍:“大哥真的不要么?”
徐若云摇了摇头。徐若柏便道:“好。”
他说完,看了看窗外,手指一扬,便要连瓶子一起扔出去。
徐若云喊他:“阿柏,不要……”
徐若柏停了手,点点头,温温存存地劝他道:“那么大哥就尝一口罢。”
他那模样郑重其事,令人猜不透他怀着怎样的心思,就只像是在宴席上劝同座的好友饮一杯祝祷的春酒一般。
徐若云茫然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反抗不了,低声轻弱地问他:“阿柏,你要做什么啊?”
徐若柏没回答,只迅速地捏紧了他的下颌,将那冰凉刺激的香水往徐若云的牙齿上浇淋了一口,然后手腕一扬,依旧将它连着瓶子一起扔了出去。徐若云被欺侮得低低呜咽一声,马上又被呛得直咳嗽。
在他咳嗽的同时,徐若柏静静地对他说道:“这滋味不好喝,所以大哥就不要喝了。吴夫人从来不关怀你,就算她是你的母亲,又能如何呢?”
徐若云轻轻颤抖,他则只慢慢地说下去:“父亲也好,母亲也好,都不关怀你,从我识得大哥的那一天,大哥就在谨小慎微,在委曲求全,只盼着人家能看你一眼,有用么?先前只有我和三妹妹,你觉得我们是庶出,对我们都是高傲的关切,温柔极了,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又生了老四。生他的时候,夫人和父亲终于和好了,所以父母事事都向着他。你没办法,哪知道又出了后来的那些事。”
徐若云被揭穿了心事,一动也不动弹了。
狭窄的空间里只有徐若柏一个人的声音在响着:“我小时候既不是嫡也不是长,注定了要安分守己的,阿娘常常对我说,‘你没有那个福气,就不要想那样的事。’我都听进去了,后来想想,当时在意的,也都不是什么大事。我知道,我若是说大哥生来就没有亲缘的福气,说大哥也应当知足,想来大哥是不爱听的罢?”
徐若柏说完这一长串话,喘了一口气,打量徐若云几圈,好像终于想起了自己刚才是要干什么:是要**。
徐若云显然也意识到了,神情痛苦地问他:“我还有什么得罪你的,需要你这样……如果是刚才,我——你杀死我,我也没办法的。”
徐若柏摇了摇头:“不,我想要大哥活着的。”
徐若云惨淡地笑了:“就这样活着吗?”
徐若柏否认说:“当然不是。”
徐若云当然是不想动的,更不想出声,可他的手被绑着,连想咬着个东西都没得咬,只能空凭自己的力量紧紧地咬着牙,怕得闭紧了眼睛。
徐若柏轻声说道:“大哥放松一点,不要紧张。”
徐若云像是听了什么笑话,高声怒斥起来,但连怒斥也是文绉绉的:“不要紧张?你躺下让人按着来试试,还不要紧张?真是离经叛道、滑天下之大稽!”
他一边说着一边竭尽全力地挣扎,整个人像鱼打挺般从座椅上弹起来,小腿差一点用力撞在徐若柏鼻梁上,又被死死抓住了,脚踝上几乎要掐出一片淤青。徐若柏眯起眼,定定地看着他,看见徐若云气喘吁吁地瘫软在面前。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后来出了老四的事,他说是因为你在官场上不能谨言慎行,牵连他的朋友,又说你太太恶毒。父亲知道原委之后不置一词,你心里就从此害怕与人来往。”
徐若云怔然,只听徐若柏继续道:“你不爱听的话太多了,也没人跟你讲,所以只能今日都交给我。隐居的事我不懂,是该喝酒还是该种地我分不清,只是没听说过伯夷叔齐在家里吃烟的。”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唔,或许是我想得少了,那会还没有阿芙蓉,若有,伯夷叔齐也许要和你同吃的。”
这句话尾音轻佻,带着点嬉笑的意味,徐若云听罢呜咽一刹,随即嘶声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那你之前养着我,管着我,是当在养瘦马么?”
徐若柏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也不算罢。我养大哥,管大哥,只是希望你好好地活着,没有别的意思。”
徐若云质问他:“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徐若柏没有回答。他其实觉得有些好笑。徐若云对他的指责,什么养瘦马啦、滑天下之大稽啦,都带着一股文人的清高。他想了想,若是自己和徐若云易地而处,必然要将对方骂得猪狗不如的。
徐若云就是这一点尤为惹人爱怜,在世事的磨盘里经过了许多轮次的推碾,居然还像是初应秋闱的士子。
徐若柏懒得去做什么前头的准备,在回答徐若云之前,他索性先一下子推到底了。徐若云从牙缝里漏出一声呻吟,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敏感,这时候才睁开双眼,木呆呆地瞧着徐若柏。
徐若柏一本正经地教他:“就是这样。”
徐若云迷惑了:“什么?”
徐若柏颇为认真诚恳地告诉他:“和男人,就是按这样的步骤。”
徐若云沉默了,专心致志地咬着牙忍耐。在间隙,他缓缓地、低低地说了句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他说:“禽兽不如。”
平静、冷淡,不是斥责,倒像个形容词。自知逃脱不了的那种。
徐若柏弄了他一会儿,凑得近了,他整个人都被弯折起来,腰肢简直要断了似的,又疼又僵硬,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看见徐若柏的脸越来越大,眼神越来越清晰。直到嘴唇被另一张嘴唇触碰了,徐若云才突然明白:徐若柏这是要亲他。
他又闭上了眼睛。徐若柏看他这时温顺,稍稍放松了钳制,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想这亲吻应当怎样才够绵长。就趁着这个机会,徐若云不管不顾地猛然一挣。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绳子就这么开了。
后座本来不宜于绑人,绳子又是徐若柏临时找来的,几经折腾,终于开了。他的手还是被束缚在一起,但终于不必再被固定在座椅上,他用力地,像逃命似的转身掉在了地上。有没扫净的碎玻璃片扎进肉里,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是撕裂一般的痛楚,叠加起来疼得他尖叫了一声。
那尖叫几近于凄厉,但这个亲吻终于被他成功地逃开了。
他躺在地下干呕了一声,然后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死水似的注视着徐若柏。徐若柏先是低声咒骂了一句,旋即呆住了,最后的最后,他好像才终于从这一整个晚上的闹剧里清醒了过来,愣愣地冷笑了一声。
他心里想,不知道这场情事是应该算已完成呢,还是根本未遂的?当然了,在徐若云那一方来说,必然是不会称之为情事的,但自己则自然不一样。
雨已经彻底停了,街灯透过破碎的窗子照进来,有些晃眼。徐若柏用一双颤抖的手慢慢地系好自己的腰带。身后寂静极了,有脚步声。脚步声?他回过头去,在看清来人的一刹那打了个寒颤。
是徐慎如。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下楼的,手里居然还拿着伞。他一点一点地走过来,脸上神色倒是十分平静、毫无什么异样。
徐若柏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来跟他打招呼:“若冰,有什么事情吗?”
徐慎如抿着唇笑了一声,回答道:“我看你们一直在,怕出什么事也不太好,就过来看看。”
就到这里,没再往下说。没提也没问什么。徐若柏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怎么放心——徐慎如向来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轻易放心的人。
他说:“没什么事,刚休息了一下,这就要找人来接我们回去了。”
徐慎如颔首对他致意:“我本来想问问要不要帮忙的,下来之后见二哥好雅兴,便没好意思打扰。”
徐若柏愕然。他嘴唇动了动,想试图解释什么,又没有。徐慎如不会信,更何况他也没必要解释。他不觉得自己需要对徐慎如解释。他不需要对除了徐若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解释,旁人没有资格。他们可以议论,议论是徐若柏管不到的,但是谁也没有资格要他的解释。
这么想了,他便十分坦然地对徐慎如说话了:“那多谢了。你晚上还忙罢?我们自己能回去的,你上楼就好,不碍事的。”
徐慎如将秘辛听了一多半,此刻也对他这坦然的态度感到惊异了,惊异过后很是诚恳地笑道:“二哥做事一向自有主张,我知道的。那我就回去了?”
他说完,不等徐若柏的回答,便不紧不慢地离开了道边。
徐若柏这才转回头去看车里底下躺着的徐若云。对方还在微弱地喘息,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徐若柏注视着那人,说不上得意,也说不上多后悔,只觉得一切事都是顺理成章、像河川一样顺流而下,不由他阻止的。
他眨了眨眼睛,忽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他们两个方才说了那许多话,但他还没有对徐若云正式地表示过自己的意图。他应该表示的。哪怕现在已经晚了,但晚了总比没有要好的,不是么?
这样想了,他便深呼吸了一下,坐在了徐若云面前,对他慢慢地说道:“我并没有想要大哥死的意思,也没有想要养瘦马、叫大哥伺候我的意思。我原来觉得有些话如果风平浪静地说,大哥一定是不肯听的,但现在想一想,不好好地说,大哥其实更不愿意听的。既然总是不愿意听,那么我不如现在都说了,也算完成一桩事了。我从前对大哥怀过些隐秘的心思,后来没有了,现在又有,我便觉得这不是随便的、不是一时的……”
徐若云轻轻地冷笑了一声:“你为什么总要管我,总要捞我,明明我从前已经尽量不碍你的事了?你对重病垂死的人说,叫他们再用力一点,再用力点挣命才好,阿柏,你不觉得很残忍么?说个笑话,我又不是女儿身,再怎么用力也不能给你延续香火的,何况我好了去做什么呢。你不要总逼我了,好不好?”
但徐若柏没停下,还是继续地说了下去:“我知道,母亲不关照你,父亲不偏向你,你觉得旁人也无所谓你。阿贞现在不在了,大哥就更觉得无牵无挂,觉得死活都不在话下,只求生前哪管身后事了。那我喜欢你,我比那些旁人都喜欢你,以后都关照你,不可以么?”
徐若云沉默良久,低声道:“徐若柏,你有时候就是……太自以为是了。”
他困倦地躺在地下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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