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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客少年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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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令望讷讷地说道:“我……”

虽然陈美娇不打算得到回答,但是萧令望心如明镜,他知道,如果自己回答了,就一定可以获得美人的芳心。时过境迁之后,他在另一段关系里扮演和徐慎如相类的角色,上天是要用这种方式教给他什么吗?

他本能想教陈美娇放弃他,连微带不忍的说辞都和徐慎如这样相似:“那不成的,我糊弄谁都行,但是不能连你也糊弄呀。”

那么他也应该放弃徐慎如了。可是哪里就能甘心呢?不再执着是真的,不舍得撒手也如此真切。人之本性,连鸡肋都舍不得抛弃,何况是那样娇艳的绮梦。

陈美娇听了他那句,便笑了。笑完眨眨眼,带点哭腔:“好,我知道,这才是你。”

萧令望见不得人哭,霎时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手脚了:“哎呀,你……”

陈美娇道:“这也没什么,你要是肯答应,我又要看轻你的,你信不信?”

萧令望点了点头。

他的思想却已不受控地飞出去了。他忽然想,他要是哪天回去,回嘉陵去,回平京去,那就还是要见徐慎如的,徐慎如会说什么?自己要是从此看开了,带个太太回去,或者他就是完全不接受跟女人在一起,带个年轻英俊的男孩子回去呢?

那徐慎如会说什么?无非是“哎呀萧太太好”,或者是“某先生幸会”罢了。他肯定会是从容的,若无其事,老不正经。带笑,故意云淡风轻的那种笑,看了让人想捂住他嘴、扯开他领带的笑。

是不是不管自己在他面前做什么,他都只会报以游刃有余的一眨眼,他懂得留恋吗?他不懂得。他简直是太可恨了。萧令望几乎气得指尖都在发抖——可徐慎如就是这样从容不迫的。

陈美娇在叫他了:“三宝哥,你在想什么?”

他猛地回过神。

不过除了这些纠葛,萧令望还关心另一件事:邵平绢的突发横财究竟是哪里来的?

前朝的宫藏,除非是假,不然还真是些稀罕物。邵三小姐拿来追求舞女的肯定是其中的下品,水面下的冰山,还不知道有多大呢。

邵文庭既是吴浣弦的老主顾,此人又不大会敛财与藏富,雅好挥霍,时常破产,到手一笔就要花一笔的,所以自从起心观察,萧令望也就渐渐发现了一些形迹。

云间租界就这么大,人事也就是那么多,萧令望又是消息灵通的人。吴浣弦之前同他说过,何苏玉弄死了伪江南政府的头头苗先生那几位,所以东洋人近来便忙着物色接任的。但这时候能叛出的也都叛过了,能落水的也都在水底下了,他们选来选去没得可选,便选到了邵文庭的头上。

邵文庭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这是没有人知道的,而有人知道的呢,则只有“确实有敌人到他家里拜访”这么一件事,不过拜访之后,却好像没了什么消息。风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传着,萧令望跟吴浣弦和陈美娇旁敲侧击,问了一些,慢慢地,也就想明白了。

之前曾经说过,在开战之初,经大家商议之后,是由现今在嘉陵的那一位中央研究院的浦希严先生做主,把很大一部分历史文物放到了白门一间前朝敕造的佛寺里的。那佛寺底下有关押过谋逆亲王的地宫,很是隐秘,寻常人不知道,不过萧令望知道一点,他从自己家里和徐慎如那边都听到过些许的风声,前后结合,便有所猜测。

那些东西很杂,种类繁多,里头最多的是宫里的东西——有古玩,有书画,也有珍本古籍,都是前朝大内的旧藏。除了这些之外,剩下的则是都是些学校里的藏书啦、档案啦之类的,还有一些考古项目里发掘出来的文物,这样弄了许多箱子,全封在这个地宫里。

放在白门是浦希严的主张,地宫倒是徐慎如想起来的,因为他在前朝家世显赫,所以辗转知道许多宫廷秘闻,一时没有别的地方可放,便想到了这个地宫。不过秘闻毕竟已经闻了,那就不能算秘密,总要有人会知道;何况他们搬运不可能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就完成的,又不能像古代的暴君一样,真的在封门之后将知情人全部都处死,那么自然就会有许多人知道了。

总之,泄露的起源已不可考,但彼时避居白门、如今躲进租界的邵文庭也是这些人之一,则是一定的了。萧令望知道这事倒也并不仅凭传闻,甚至也不仅凭陈美娇手里那些东西,而是因为吴浣弦。

前面也提过,邵文庭是个文人,很好附庸风雅的,所以他弄出来的东西不仅有古玩,有字画,还有不少的有些里,居然还留着中央研究所给它们编号时夹进去的纸片。萧令望很不明白邵文庭是真的傻,还是根本对别人知道他做了什么毫无惧色。

他一个人打不开当初是借了军方的人才封上的门,但是东洋人打得开。邵文庭用这些东西的一半以上做了交易,买来的是什么?萧令望也不知道。

或许是买了预备新成立的伪府里的职位,但也或许恰恰相反,买的是他后半辈子安居租界、不涉政治地了此残生。鉴于至今伪府一事还没有动静,邵文庭府上也没增加什么保镖卫士,一切还是一如既往,萧令望猜是后者为多。

吴浣弦在拿着笔写东西,写完了,他扭过头盯了萧令望一小会儿,问他道:“怎么了,你为何忽然关心这个?”

萧令望笑笑,答道:“好奇罢了。”

他后来便拿这件事去问陈美娇,陈美娇只说不知道。

陈美娇说:“我怎么知道?别说平少爷不说,就算平少爷说了,我也弄不明白。”

萧令望道:“那你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邵三小姐多一点呢?”

陈美娇一本正经地思考一番,回答说:“这我也不知道。”

萧令望无可奈何。

只听陈美娇又道:“但是我知道你们两个谁更喜欢我。”

萧令望心想在这件事上他是当真比不过邵平绢,所以想叫陈美娇帮他的念头必然不成,只好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都收了。不过他最近却很想攒钱了,因此跟转了性似的,也不出去到处乱跑了,只安心地求着陆千水带他,要给陆千水和吴浣弦做个好伙计。

吴浣弦问他怎么了,他便说:“玩够了,也该过日子啦。”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十二月,十二月中旬。

在一天的夜间,萧令望想起有一阵子没见陈美娇了,便去舞厅找她,居然没找见。他怕出什么事,到第二天又去,这才终于见了她,舞厅歇业之后又换了旁边另一条路上某家不怎么遵守宵禁规矩的地方,两个人听着音乐,但都没去跳舞,一时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

陈美娇只管喝酒,一杯连着一杯,全不怕醉似的。萧令望偏头瞧她一会儿,问道:“怎么了?”

陈美娇也并不推脱敷衍,只道:“你没听说吗?”

萧令望道:“听说什么?”

陈美娇说:“邵平绢死了,你既然也去他们家做生意,没听说过么?”

萧令望想了想,确实是不知道的,便说:“我也不经常打听,怎么就知道?何况这几天租界里最大的轶事便是那谁家两个儿子为了包舞女借钱,弟弟把哥哥误杀了的事,邵家若不出点大事,恐怕盖不过去这个风头的。”

陈美娇嗤笑一声:“是钱家。他家小儿子杀了大儿子,掩盖案情的时候出了纰漏,结果官家把小儿子也抓了。钱老爷子连失两子,转头就中风了,我听说了。没错,这可是个大新闻,一般的小事都不够刺激,盖不过去。”

萧令望这才问她:“邵三小姐怎么了?”

陈美娇道:“半斤八两。你猜怎么着?她原来没钱,娘家给的所谓零花,只够自己吃个饭罢了,什么买衣服首饰啦,吃酒啦,跳舞啦,那些钱,都是从她爹邵文庭那偷的,变卖古玩的钱。结果他家有古玩的事许多人都知道了,他爹又是心疼钱又是心疼自己的面子,两个人必不可少地打了一架。”

她没说“给我送的礼物也是”,估计是说不出口,而只说别的,解释道:“原来她爹还想让她去生个孩子,生恐她丈夫跑了。”

萧令望愕然。

陈美娇连连冷笑:“若真的要跑,有孩子就不跑了么?真是笑话。他们打了一架,平少爷的性子急,话赶着话,据说她居然拿刀要伤她老爹。”

萧令望问:“那后来呢?”

陈美娇道:“后来,后来她就死了啊。被她爹自卫的时候误伤了,之后在屋里吃阿芙蓉自杀。吃了好多,救不回来,如今都下葬了。”

萧令望抿了抿唇,不知道应当回答什么,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节哀顺变”。陈美娇此时神情是很正常的模样,语气也平稳得很,一双黑眸里却挤出两滴泪,顺着化过妆的脸上淌下来。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萧令望问陈美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美娇道:“昨天的。”

萧令望问她:“那你呢?你肯定不能在这里待了……万一哪天他回过味来,未必不会找你的麻烦。”

陈美娇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还没想好去哪里。”

萧令望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忽然说:“那你去珠城吧,顺便帮我个忙。”

陈美娇犹豫一下,先问道:“做什么?”

萧令望道:“帮我寄一封信。”

陈美娇没问他是什么信,却问他:“那你怎么谢我?”

萧令望说:“我可以托人给你一张船票,还可以帮你做另一件事。”

陈美娇道:“是什么?”

萧令望思索片刻,回答道:“我拿邵文庭的后半辈子谢你,你合计一下,想想划不划算?”

陈美娇扑哧一声笑了:“那你确乎是做了一桩大买卖。”

她好像是很不相信的样子,简直把萧令望的话当个笑话。萧令望其实并非说笑,但他也不着急,并不催陈美娇什么,听到舞池里的曲子换了一首,是个节奏很简单的交谊舞,便问陈美娇道:“你要不要跳舞?”

陈美娇应声起身。

她看着萧令望,看着这青年人,又觉着他分明是个少年。是她以往没遇见过的,以后也难遇见的,她甚至很夸张地暗自断定,即使在这整个世界上,萧令望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说:“好,那我就帮你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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