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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薄五陵(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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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邵文庭,既然做了不应当做的事,那最好送他了事,比日后胜利了再开什么法庭有用——万一他轮不到枪决就自行死了呢?这不是太周到、太细致的想法,不过胜在简单有效。

站在吴浣弦面前的时候,萧令望也还是这样理直气壮、简单直接的。

他说:“我杀了邵文庭,吴先生愿意帮我吗?”

吴浣弦很想说不愿意,但是不得不承认萧令望把他拿捏得很准,他虽然油滑,却有些侠气。萧令望赌的多半就是这个,赌吴浣弦同他的交情,赌自己看人的本事。

这时生死关头,萧令望没空想别的,但日后有空,就忽然想到,他这件事深得徐慎如的真传——不过徐慎如并没有教他做这个,所以不叫真传,大概应当叫知音。他赌吴浣弦会帮他藏身,就像徐慎如赌徐若云帮自己脱罪,漏洞百出,而且孤注一掷。

萧令望听故事的时候,也问过徐慎如:“徐先生没想过,要是令兄没有被你骗过,那可怎么办呢?”

当时徐慎如说什么?他说:“那我就是冢中枯骨了嘛。”

而此刻吴浣弦也这么问萧令望。他说:“三宝,要是我把你交出去,换悬赏金呢?”

萧令望恭顺地垂下眼,答道:“那就是我的命。”

吴浣弦直叹气:“为了舞女跟古董杀人,还是杀这么有身份的人,你可真是凶,真是霸道。你看不上他落水,落水的人多,你玩得完吗?”

萧令望说:“浣弦先生这样说,未免夸张了。”

吴浣弦嗤道:“都这时候了,你还面无惧色。这不是凶么?”

萧令望答道:“我这是……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吴浣弦差点拍桌子。

邵文庭是那天下午,在医院里死透的。报纸上登了,悬赏也在租界里挂了,要抓一个顾三宝一个陆千水,这两个人一个也没有找到,只把吴浣弦叫过去问了许久。但因为他这两个伙计都是今年新招的,这事情又跟邵平绢包舞女扯到了一起,像个情杀,所以他给西人巡警送了许多钱,便又回去开他的饭店了。

此案见报不到两星期,吴浣弦便收到了一封从珠城寄过来的信。字迹拿去比对了,正是萧令望的字,内中委婉地对吴浣弦道歉,说些什么毁坏生意深感内疚,显见是杀人凶手得了便宜卖乖之词。

他把这个东西给巡捕房送过去,这案件就算姑且有了线索——但谁也不会真的到珠城去抓人,一切圆满完成,只有那块被盖了六个血字的手帕不好解释,空自引得追查的人把留在白门的伪中央大学草草翻一遍了事。

不过萧令望并未去珠城,那是他预先拜托陈美娇给他寄的信,他跟陆千水就分别藏身在租界之中,被领着到了个年久失修的空阁楼里,由一个糊涂老房东照看着,每日也不出门,自有人来送吃的。

过了二十来天,在他觉得差不多了、自己可以想办法走了的时候,有两个人在夜里闯进了阁楼。萧令望被吓得一激灵,旋即又冷静了下来:那两个人故弄玄虚得很,显然不是来抓他的租界巡警,否则大可以公然地捉拿他归案。那是谁?

他没开电灯,只点上煤油。那是两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其中一个问他:“顾三宝?”

萧令望不置可否。

对方又说:“你倒是替我们省事了,还要谢谢你的。”

萧令望便问:“那……不知足下前来,有何贵干?”

对方道:“陆千水被抓了,你还不知道罢?因为他被抓了,我们猜了一猜,才去问了你掌柜的,知道了你在这里。”

萧令望愕然道:“陆千水真的……?”

那男人说:“脑袋就在租界的隔墙上挂着呢。”

这两个人说完就要往外走,萧令望不知道能不能信他们,但他也没别的人可信,若他们是来诱捕的,那想必布下了罗网,他不跟着也跑不掉,索性很干脆地跟上了。屋后停了辆汽车,一人坐上驾驶位,另一人打开后边的车门,看着萧令望坐了进去。

车子发动,驾驶位上那人说道:“你杀了邵文庭,我们愿意还你一个人情,可以送你离开云间。如果无处可去,你也可以跟着我们做事。”

萧令望说:“还没有问,足下高就呀?”

对方笑了笑,说:“后方来的,新近才在这里落脚。”

萧令望便道:“那我要回后方去。”

他就是这么回的嘉陵。

辗转数省,在旧历春节之后到的。他想起吴浣弦和陆千水,吴浣弦没有事,这是那两个人告诉过他的,而陆千水无辜地替他死了,或许这就是命运?这对萧令望来说是命运,对陆千水来说则就是人祸,毋庸置疑的。

他好像一直是这么幸运的,能从一群又一群、一次又一次的罹难者里成为那个幸免于难的,不管是这次的有心,还是以往的无意。他没见到陆千水的死状,悬首高墙他也没看见,但是他能想见。

萧令望自诩五陵年少,自命咸阳游侠,他去荆轲刺秦王,那陆千水又算什么?血濡缕即立死,荆轲试刀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史无明载,就跟日后的历史也不会记得陆千水一样。

他呆呆地立在船头,那游侠儿的热血瞬时便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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